象牙塔 第27章 象牙塔

脸颊逐渐升温，因害羞而生的窘迫感像厚重的泥土包裹全身。

唐繁锦僵硬地站在原地，掌中的手机仿佛有千斤重。

“你好？”

收营员呼唤，“一共二百八十七元。”

站在她背后的队伍也开始躁动，有顾客催促她快些结账。唐繁锦这才缓过神，红着脸说了句‘抱歉’，边匆忙扫码边拉扯着包袋准备装东西。

等人流从两旁走过，她炽热的双颊才逐渐降温。

“下次还是戴口罩出门吧。”

唐繁锦嘟囔着，用力将拉绳扎好，逃也似地奔出超市。戴上安全帽后，她终于找回些安全感，抬腿跨上小电驴，刚准备发动又想起没回蒋玉涛消息。

‘过去一个半小时才回，实在有点没礼貌。’

唐繁锦暗自琢磨，犹豫地想，‘万一发出消息后又得到回复，在骑车时也没法立即给对方反馈，这样的话，蒋玉涛又要等很久了。'

“算了。”

唐繁锦边观察左右边自我劝说，“还是到家向他解释吧。”

好赶慢赶地回到居所，唐繁锦将小电驴停在院落，路过拐角时转头去看：蒋玉涛或睡下又或忙碌在外，几扇窗户皆窥不见灯光。

唐繁锦莫名安心：幸好，他没有一直在等待她的回信。她将袋子从右手换到左手，边埋头打字边提步往楼上走，屏幕的微亮却照射出前方人影。

“唐繁锦？”

那人开口，是沙哑的女声。

唐繁锦一怔，下意识抬头去看：暮色中，王秋披着薄外套坐在楼梯拐角的台阶。她面色疲惫，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像是刚刚才哭过，眼角还带着微红。

唐繁锦忙收起手机，关切问：“你怎么坐在这里？”

王秋撑起笑，稍许侧身想遮掩自己的狼狈：“刚锻炼回来，腿有些酸。”

她没有穿运动服，额间也未见汗意，指尖冻得泛紫，想必已经在此处坐了许久。

唐繁锦没有拆穿这个明显的谎言，笑着向她伸手：“要不要来我家，一切看最新的电影？”晃了晃手中袋子，“还有水果和鸡爪哦。”

王秋望向她的眼睛，却丝毫没有看见她对秘密的好奇，浅棕色的瞳仁里只有无比真诚的善意，便是莞尔，眼角红晕与湿意相叠：“好，那就麻烦你了。”

掌心与掌心交握，暮色将两人的影子投于白墙。女性生来具有的温柔在此时绽放成花，瓣叶交叠着，就形成最灿烂的春日。

暮色渐沉，时间将过晚间六点。

唐繁锦洗手，歪头问身后人：“晚饭想吃什么？”

王秋抱膝坐在投影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挑选着视频：“随便什么都行。”

唐繁锦从餐橱里翻出两包泡面，摇晃着示意她看：“那就简单吃个小火锅？”

王秋被她的笑感染，眉眼终于舒展：“好。”

冰箱里还剩些豆腐和海带，唐繁锦将刚买的鸡胸剁成肉丸，刚将切好的午餐肉端上桌，又哼着歌去洗小青菜。

王秋看着她忙碌，眸间浮现慕羡之色，蜷缩的身体逐渐放松。

“OK，水沸腾就可以下面啦。”

唐繁锦将筷子放在碗旁，盘腿坐在她身边，指尖朝向小锅做展示状，“泡菜拉面锅，怎么样。”

调料的香味蒸腾而上，王秋望向咕嘟作响的水泡，垂眸没有回答。

唐繁锦从袋子里拿出卤味，加了块鱼豆腐放入她碗里：“麻辣口味的，你尝尝好不好吃。”又去找电影，边翻看边问，“你想看什么类型的，喜剧还是爱情？”

话刚问出口，王秋就轻声说：“你向来都这么开心吗。”

唐繁锦手一怔，恰好按下播放键，电影开场的音乐瞬时冲散静默。“还行吧。”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自然会高兴许多。”

王秋抬眸，望向整桌饭菜：切成小块的水果躺在熊头瓷碗里，蔬菜和肉类被亦被摆放整齐，蒸腾而上的水汽所环绕的正是她鲜少感受到的烟火气。

“你挺热爱生活。”

王秋边缓慢将食物放入唇间，辛辣味瞬间充斥口腔。“太辣了。”她笑着说，眼角泪水终于有理由落下。

突然被夸奖，唐繁锦不是意思地推眼镜，假意没看见她流泪，用纸巾包裹着水杯递去：“草莓味的苏打水，挺解辣的。”

王秋没有接过，出神地望向水雾。

屋内，投影里正播放着喜剧演员夸张的表演。群演们附和地大笑，配乐和插曲皆为热闹。

“谢谢你。”

王秋将侧颜藏入黑暗，悄然抬手擦拭泪水，话音仍有哽咽，“能陪在我身边。”

“不用再客气。”

唐繁锦将面饼放进锅里，专注地调整火候：“你说过的，我们可是朋友啊。”

王秋眼一热，刚忍住的泪水有欲涌出。她忙别开头，轻声说了句：“好。”

唐繁锦吆喝她吃饭：“面好了，快尝尝味道如何。”

王秋擦干泪水，笑着打趣道：“你的手艺自然是最好的。”

唐繁锦也笑，边夹菜边回应着她的调侃。灯光之下，两个女孩终于融入喜剧的氛围。

直到电影的彩蛋全部播完，她们谁也没有提及对方为何来此又为何而哭泣，只将这不期而遇的会面当做今天最好的礼物。

唐繁锦很少交到朋友，却能在王秋面前打开心扉，谈及工作遇见的奇葩同事和领导，对方会一脸认可地附和她吐槽，然后再说些自己曾经的经历。

交谈甚欢，彼此脸颊都染红晕。

王秋塞了口肉丸，满足地眯起眼，伸手讨酒喝：“搞两杯吗？”

唐繁锦想起之前的窘态，一个劲儿摇头道：“晚上喝酒不健康，咱们再添些果汁。”说着，又往对方被子里倒水。

王秋托腮看着她忙，眉眼里都是赞赏和欢喜：“好，就听繁锦的。”

吃完饭，王秋嚷嚷着去洗碗。唐繁锦耐不住她，只得垂手站在旁侧看，嘴唇开合几次才勉强压抑住劝说的冲动。

王秋明显很少做家务，水龙头开得哗啦响，抹布在碗底用力搓洗，洗洁精的泡沫溅得满桌都是。

“还是我来吧。”

唐繁锦实在忍不住，飞身上前关掉龙头，从她手里夺过碗筷，讨好般地笑，“你去休息一会，再吃些水果。”

王秋揉着小肚子，语气竟有些委屈：“我已经吃饱啦，总归要干点活吧。”

唐繁锦用肘部推着她向外走，边举起手腕防止水滴落下：“你是客人，就要好好享受啊。”催促着，朝投影处努下巴，“看会电视去，我很快就好。”

王秋这才妥协，抬手用指尖在她额间轻点：“你呀，连表现的机会都不给我。”

唐繁锦抬高手肘表示投降，碗沿的水珠顺势沾湿衣袖：“快，快，帮忙擦一下。”小臂凑近对方，试探地问，“这样的机会行不行？”

王秋笑了，扯过纸巾仔细擦去水渍，又帮她将衣袖卷高：“你忙吧，我去旁边等你。”

唐繁锦赶紧答应，听着她脚步声愈来愈远，才低头专注地对付起锅底的油污。

最后一只盘子放入橱柜，唐繁锦边擦手边往外走。

客厅里很安静，投影幕布上黑暗一片，只剩机器的开关仍闪烁蓝光。王秋手里握着遥控器，正蜷缩地躺在靠椅上，微卷的长发披于肩头，发尾散落着遮住她小半张脸。她呼吸平稳，长睫如小扇般低垂，已然是陷入沉睡。

唐繁锦轻手轻脚地走到她旁边，从对方手里拿出遥控器，关掉投影仪后又回里屋取被褥。

已近五月，天气仍带着凉，入夜后的气温比白日更低。唐繁锦抱来床具，小心翼翼地将枕头垫在她额下，又将薄被盖于其身。

热闹的气氛散去，她终于再次回到独处的空间。

唐繁锦点亮小夜灯，盘腿坐到床上给蒋玉涛回信息。一天过去，她已经能接受自己酒醉做过的事，可看见对方姓名时，耳尖仍热得发烫。她思索着该怎样回应，委婉的说辞编辑完又删除，贝齿咬住嘴唇，片刻还是决定真诚相待。

“回家时遇见王秋，我一直陪到她睡着。现在才有空回消息，实在不好意思。”

点出发送，唐繁锦咬着指甲盯向屏幕。

时间从一跳到二，蒋玉涛很快回信：“没事，都忙完了吗。”

“嗯，你呢？”

光标在问号后跳动着，唐繁锦的手指落下又抬起，纠结自己这样做是否会过于表露关心而显得不太礼貌。

或许是没有等到她的答复，信息栏再次更新。

“那早点休息，晚安。”简单一句话，却配以星月的表情。

唐繁锦眼睁睁地看着话题结束，心中愈发感觉后悔。她就应该更勇敢些，不要提前去考虑后果。如果能想做什么就去做，那该有多好啊。

唐繁锦垂眼，满怀失落地删去关心的话：“晚安。”发送完，再没有等来回应。

录音室里，蒋玉涛合眼揉捏着太阳穴，做了一下午的主持模拟，喉咙是火烧火燎的痛。他抿了口早已凉透的胖大海，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房间。

微信对话框内，唐繁锦的问候正停于其上。

天色已晚，再多的聊天只会打扰对方，蒋玉涛思索后还是将手机揣进口袋，打开门，站在走廊处去往202的窗户。

月光与星辰藏入云层，那扇被帘纱覆盖的窗户漆黑一片。

蒋玉涛这才安心，垂首笑了笑，也回屋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