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 第11章 象牙塔

唐繁锦仓促接过，尚未来及询问，目光恰好触及地面红晕。

斑驳红点洒落白瓷砖面，像是红梅在雪中绽放，一路向前延伸，却扎根于蒋玉涛的臂膀。

后者毫不顾及，仍在用粗绳捆绑小偷，用力至极，额角泛起细密汗珠。

唐繁锦攥紧掌心纱布，梦呓般开口：“你...受伤了。”

李立揉着眼睛进门，嘟囔道：“怎么啦，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抬眸朝前看，讶然惊呼，“蒋哥，你的手？！”

蒋玉涛拎起小偷向外走，推搡着将其栓在走廊拐角的长柱上，瞥眼自己的伤口，漫不经心地说：“就蹭破点皮，等会消毒就行。”

“不可以。”

唐繁锦大声说，指尖将纱布握出褶皱，“铁器割伤皮肤会引起感染，大量出血的话还会导致破伤风。”闷头朝前走，用力扯过蒋玉涛的手，“所以，必须要去医院。”

话落，走廊处顿然安静。

蒋玉涛垂眼，感受着她贴于腕部的指尖冰凉，喉结上下滚动，唇间干涩：“你学医的？”想借此缓和情绪，声音却是沙哑。

唐繁锦没说话，颤抖的手去解纱布，拉扯多次才扯出边沿，却悬于伤口处不敢贴合。她呼吸急促，贝齿紧咬嘴唇，仍难忍住因愧疚留下的眼泪。

泪水低落，在白布绽放成晕。

李立亦是满脸急切，皱眉附和道：“对啊蒋哥，咱们还是赶紧去医院。”

不远处，传来警笛拉扯的滴嘟声响。

蒋玉涛看向唐繁锦的发顶，声音比想象中温柔；“会开车吗？”

后者摇头，颤抖着手仍尝试下压：“得先，先包扎。”

蒋玉涛叹气，想从她掌心里取过纱布，见她紧攥着不肯松，轻声说：“先给我，好吗？”

唐繁锦身形微颤，指尖悄然放开：“嗯。”

蒋玉涛顾自用纱布缠绕伤口，待白布全然遮掩红肉，才归还物件：“两端扎紧些，半路松开就不好再弄。”

唐繁锦点头，认真在打结，长睫在眼睑处留下浅淡晕影。她没有戴眼镜，鼻尖显得更为小巧，嘴唇紧抿着，下颚的阴影落在锁骨间。

蒋玉涛喉间忽而干涩，逃也似地避开视线，遮掩般轻咳两声，右肩随及向左挪移。

唐繁锦没能把控好力道，手一抖，鲜血渗出纱布；“抱歉，弄痛你了吗？”

声音很轻，像羽毛扫过心尖。

蒋玉涛感觉脸颊发烫，抬眸往高处看，正思索着该如何完善措辞。

李立却替他回答：“没事的。”嘿嘿笑，竖起大拇指，“咱们蒋哥真男人！”

唐繁锦被逗笑，泪水溢出眼角。

蒋玉涛恨不得翻白眼，左手从兜里掏出钥匙，随意抛去：“少废话，你来开车。”

李立两只手来回接，好不容易才将其抓在掌心，又一脸疑惑地指向小偷：“咱们都走了，他怎么办？”边说，目光扫及旁侧。

“可别看我。”

王秋摊手，“我处理不了小偷，况且楼里还有其他人。”状似无意侧身，余光探向204房门。

‘哒’的声轻响，细微缝隙被黑暗掩藏。

说话间，警车已经停于门外。有警察双手叉腰站在门口，昂头朝二楼呼喊：“刚才是谁报的警？”

“这里这里！”

李立踮脚趴在长廊上挥手，“稍等啊，我这就下来说明情况。”飞快朝下冲，没跑几步又转身回头，“汗，差点把孙子这忘掉。”解开麻绳，拎着小偷朝前走，“蒋哥，你们先去车旁等会。”

“我和你一起去。”

唐繁锦说完，又轻声对蒋玉涛解释，“我是屋主，应该需要做笔录。”

后者颔首，从口袋里掏出糖，艰难地用左手拆解糖纸，含糊道；“去吧，和警察说清楚些。”

蒋玉涛低着头，碎发遮掩眉眼，右臂的纱布上仍有血渍，看起来比往常更为颓然狼狈。

唐繁锦沉默着从他手中夺过糖，解开包装将其抵在他唇间：“张嘴。”嘟囔着，侧目躲避他视线，却悄悄将糖纸塞进口袋。

蒋玉涛一瞬恍神，竟就乖乖地启唇，任由糖果塞入贝齿之间。待香甜的草莓味充斥口腔，他才回过神，转头去看时，唐繁锦的身影已消失在拐角。

蒋玉涛愣了愣，习惯性用指节轻搓鼻尖，侧目时还是轻笑出声。

“不好意思。”

王秋看着他笑得满脸娇羞，摊手问，“这里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吧？”

话落，蒋玉涛唇角僵住，忙挺直腰杆，正色道：“回去睡觉。”

这变脸的速度可真快。

王秋摇首咂舌，顾自关门进屋。

长廊上瞬间安静，庭院内传来警察询问的声响，闪烁的警笛在白墙处留下红蓝光线。

蒋玉涛咬着糖站在202门口，朝内望了眼屋内狼藉，又侧目看一楼动静：才开始调查，离结束应该有段时间。

他认命地提步进房，取过湿巾去擦地面血渍，并将散落的物件摆回桌案，手肘无意间碰到鼠标，电脑屏幕随及亮起。

“嚯，都讲过要省电，怎么还不关电脑。”

蒋玉涛边说边准备切省电模式，桌面却突然跳出弹窗：是新增的粉丝数和留言。

“唐小熊...”

蒋玉涛默念着上面的姓名，转手关掉窗口。

夜色静谧，鸣笛声逐渐远去。

唐繁锦裹紧外套，一路沉默着朝前走，全然不顾身后喋喋不休的念叨。

“我说繁锦，你实在太不小心。”

李立蹙眉，嘴巴半刻也没停，“没有公安局认证过的锁匠，怎么敢随意往家里带。这家伙可是老手，专骗你们这些独居的小姑娘。幸好王秋谨慎，听见开门声就赶紧报警。蒋哥也及时赶来，才会将损失降到最低。”

唐繁锦依旧没回应，任由他继续说。

“下次可要注意，出门在外必须多加防备。”

李立说得口渴，抬眼见蒋玉涛站在车前，忙跑去开门，仍不忘回头叮嘱，“一会给人蒋哥道谢，知道没。”

唐繁锦这才轻嗯作答，看着面包车的闪灯照亮蒋玉涛身形，小声说；“刚才在做笔录，你等很久了吧。”

“没事。”

蒋玉涛莫名局促，目光瞥向她发顶又快速收回，“情况说清楚就行，有丢东西吗？”

唐繁锦摇头，指尖磨搓珊瑚绒外套：“抱歉。”声如蚊语，又顾自检讨，“我应该提前找你登记锁匠的身份，如果我能再谨慎些，你也不会受伤。”脑袋愈埋愈低，仿佛要塞进土里。

蒋玉涛笑，贝齿咬住糖果，覆掌于她发顶：“事情都结束了，下次注意就好。别一个劲儿道歉，弄得我都不习惯。”

唐繁锦快速擦眼角，沉闷地轻嗯一声。

“滴滴—”

李立按响车喇叭，从驾驶座的窗口探头，挥手喊，“走吧两位，出发！”

唐繁锦没说话，快步跑到车旁，拉开车门冲蒋玉涛说：“你先上。”

后者更觉得她可爱，抿唇忍住笑意，颇为顺从地躬身进车，刚准备朝里挪位置，车门又被‘砰’地关上。

唐繁锦急匆匆转到右侧，进车时卷过一阵凉风。她双手垫在膝盖处，沉默地依靠侧壁，听着导航响起机械的女声。

从有间小楼到市中心医院，需要四十分钟的车程。

李立嫌气氛沉闷，伸手扭开音响，嘈杂歌声瞬间充斥车厢：“爱情不是你想卖，想买就能卖...”

女人扯开嗓子在唱歌，配乐的鼓点踩在节奏上。

唐繁锦抿唇笑，忍不住用余光偷看瞄蒋玉涛。

“蒋哥。”

李立随律动扭着腰，肥硕的手指跟随节奏敲击方向盘，透过车前镜向后看，“没想到你品味挺时尚啊。”

蒋玉涛此刻心情很好，懒得和他计较：“落伍了吧，这可是世界名曲。”

李立嘿嘿笑，跟随音乐哼起小调，扭动着腰身像只被束缚住的粗蟒。信号灯由绿转红的最后两秒，他才匆忙去踩刹车。

“把音乐关低些吧。”

唐繁锦忍不住说，“你就认真开车。”

“放心。”

李立依言将音量调小，嘴上倒没闲着，“我可是五年的老司机。”

面包车缓而向前行，风吹进窗口，带来些许尘土味道。山野风景逐渐退去，城市灯光变得愈发清晰。

蒋玉涛不知第几次瞥向唐繁锦，路灯橙红的光晕染她侧颜，内心忽然很宁静，竟时间再过得再慢一些。

“手机给我。”

蒋玉涛伸出手，有光落在他掌心。

唐繁锦微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他：“怎么了？”

蒋玉涛并未回答，顾自将号码输入通讯录，光标在姓名栏停顿片刻，还是只输入‘房东’二字。他假意阖眸休息，抬臂将手机归还：“以后再有事的话，可以电话联系。”

李立听见莞尔，抬头朝借前车镜观察，又将音量调得更低。

车厢内，再高昂的女声也显得柔和。

唐繁锦接过手机，指尖磨搓的屏幕似乎还留有他体温，怔然看向他写下的备注，点开更改为其姓名：蒋玉涛。

“好。”

唐繁锦轻声说，终于抬头莞尔，“我知道了。”

灯光很温柔，将她的眉眼映在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