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雪而生 第10章 朋友

然而方晓生心里那点满足感在吃饭时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失落。

根据大众点评，他们最终选择了一家口碑好、价格实惠的西餐厅用餐。

欧式风格的门店装横在整条街上别有一番风味，华丽的雕琢中带点奢靡的味道。方晓生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时代淘汰掉的人物，从旧世纪穿越而来。

他茫然地接受着体贴周到、热情友好的服务，失了魂般跟着陆、高二人入座，有些麻木地听着高鹏点餐。

什么菲力牛排、西冷牛排，他分不清有什么区别，什么全熟、七分熟、五分熟，他不知道什么最合适。

高鹏分得清，高鹏知道，他正熟练地和服务员交谈，像是经常光顾的常客。

直到服务员报出牛排价格时，方晓生骨子里滋生的自卑豁然展露。

65元一份牛排，够他吃13碗学校食堂的面条。

他一口接一口地抿着赠送的柠檬水，突然想起《送东阳马生序》中的一句话：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文章他背得滚瓜烂熟，也能熟练地将文言文翻译成白话文。此刻他却怎么也共情不了宋濂先生。

丝毫没有羡慕的意思吗？可是他快羡慕死了。

羡慕别人见多识广，羡慕别人从容不迫，羡慕别人，不像他一样别无长物……

柠檬水明明加了冰，却怎么也冷却不了那颗自卑、焦虑的心。

一股夹杂着空调冷气的凉意自侧面而来，原来是坐在身侧的陆雪宁在扇动菜单。

陆雪宁揪了揪方晓生的袖子，十分纠结地指着菜单：“你说海鲜蛋黄炒饭和炒面，吃哪个呢？”

方晓生看了看菜单上的例图和价格，心里进行着等价地换算，面上平静地建议：“炒饭吧。”

尔后又见陆雪宁面色诚恳地向他请求道：“那你能和我一起吃吗？这家炒饭分量挺大的，我一个人吃不完。钱的话我们俩一人一半？你觉得可以吗？”

咔。他好像听到坚冰崩裂，暖流哗哗奔涌而出。

嘶。他仿佛看到春蚕破茧，蝴蝶振翅飞向天空。

他抓中了娃娃，陆雪宁就喊他幸运星，他不敢居之。

但此刻陆雪宁真真切切地就是他的救星。

“可以。”方晓生温柔地回答道的，眼神倏地变得清澈又明亮。

他如此木讷、贫瘠的一棵树，却有一股自由的风愿意吹向他。

高鹏听到两人最后决定要吃炒饭，忍不住皱眉纠结道：“啊？我也想吃炒饭，可是我已经点了牛排！怎么办？小陆！特种兵！你们俩给我分一点！”

“行啊，拿牛排来换，一块牛排换一勺米！”陆雪宁扬眉，笑哈哈地开着玩笑。

“哪有你这么黑心的？特种兵你看她！”高鹏转头就向方晓生告状，想让方晓生来主持公道。

显然陆雪宁的话高鹏又当真了。方晓生笑而不语，却也突然升起和朋友开玩笑的心思，他煞有介事地点头：“陆同学确实不对……”

“看吧，特种兵都说你做得不对！”高鹏听到方晓生帮他说话，高兴得鼓起了掌。

等高鹏鼓完了掌，方晓生才眯着眼睛说出了后半句：“应该一块牛排换一粒米。”

“嗯嗯对！等等……啊？特种兵你怎么比小陆还黑心！”高鹏饶是没想到一本正经的方晓生会和陆雪宁一起“同流合污”。

陆雪宁则是忍不住爬在桌子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除了炒饭和牛排，他们还点了两份小吃。全部餐品上齐后，三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等陆雪宁用手机拍完照后，才纷纷拿起自己的“武器”，去俘获期待已久的美食。

陆雪宁用勺子拨出三碗米，两碗多的，一碗少的；高鹏用刀叉将牛排切成大小均匀的许多块，十分满足自己的杰作……

一勺鲜香可口的炒饭入嘴，慢慢咀嚼着嫩滑的虾肉，方晓生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炒饭也可以如此美味。

高鹏如愿吃到了炒饭，很大方地献出自己的牛排和方晓生、陆雪宁分享。

饱餐后三人脸上浮现出餍足的微笑，高鹏吃得还打起了饱嗝，陆雪宁果断地送上无情的嘲笑。

“别……嗝……别笑……笑了……”高鹏打着嗝说话，竟有点结巴。

这滑稽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并不打眼，方晓生却在心里由衷地感慨：

有朋友一起嬉笑玩闹的感觉，真好；

能遇见陆雪宁和高鹏，真好；

能在今天和他们一起出来玩，真好……

他没有万贯家财，每一分生活费都需要精打细算，他只是个自小山村而来的学生，从未体验过大城市里丰富多彩的娱乐生活，他觉得自己缺失了太多太多。

可那又怎样？自己生活困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更何况在踏入省城、进入京华的时候，各方面的差距无不冲击着他的世界观和内心。他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介意、不要过度纠结。只不过在亲身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时，还是会情难自抑。

没关系，他有时间去慢慢了解和探索。

这节假日里再寻常不过的一顿午饭，却是方晓生成长过程中一个重要的节点，为他拨开迷蒙灰暗的云雾，缓缓疏散开因贫穷滋生的自卑。

卸下心理负担，方晓生的身心感到格外放松，就连迈出西餐厅大门的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几分。

猛然走出室内，眼睛一时间适应不了环境的明亮，方晓生眯了眯眼，阳光已不似军训时那般毒辣，他也不再对城市一无所知。

午饭过后，他们去逛了文具店。

陆雪宁在各种款式漂亮的笔记本前走不动道，高鹏盯着柜子中整齐摆放的钢笔，方晓生却驻足在贴满便利贴、字迹密密麻麻的许愿墙。

他认真地默读着墙上的心愿，有青涩的少男少女心事，有为家人朋友的祈福，有求学业进步、考进高校的激励。

这些贴在墙上的心愿跨越时间、空间地传递着纸张主人的向往和憧憬，无声无息地引起点滴共鸣。

陆高二人沉浸于挑选自己喜欢的文具，趁他们不注意，方晓生迅速写下愿望并贴在许愿墙的高处，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像是什么都没干过一样。

一阵风穿堂而来，轻抚过方晓生一笔一画对朋友的祝福。

满墙心愿簌簌作响，像是在以某种讯号回应少年第一次的勇敢。

“陆雪宁、高鹏往后都能如愿以偿。”

隽秀的字迹在风中摇曳，心愿的主人已随朋友离去。

会实现的，会实现的，会实现的。

一向坚信科学的方晓生选择相信玄学一次：神明啊，请多多眷顾他的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