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碍跑这种比赛项目在综艺里常见,很显然对这四个人来说不算公平。
两位男士正值青壮年,不必提。另外两位女士,一个发高烧走路摇摇晃晃,一个四肢不协调走路都能平地摔。
在导演组的再三强调(央求)下,这四个人至少决定认真参加比赛了。
这片园区本身就是给自动驾驶车辆进行测试用的,有许多弯曲跑道。节目组已经提前给这里的一部分赛道进行了改造,安装了许多可以供成年人攀爬的设施。
攀爬装置过后,是一个充气水池,嘉宾需要坐在四方形的浮漂上划到对岸去,如果跌落水中,会扣很多分数。
看到那里的水池,闻负灯稍微皱了下眉。
他有些想换衣服了。
但向芜对此兴致很高,拉着闻负灯就站在了赛道边上。
节目组不知道哪里搞来了气‘枪:“三——二——一,开始!”
四位嘉宾开始了慢吞吞的前行。
……
最先到的是乔松,因为很显然他是最不顾及形象的一个人。
然后是向芜和闻负灯。
因为向芜在攀爬阶段有些迷茫,她作为一个甚至没有学会荡秋千的人,最基础的运动设施都足够难倒她。
闻负灯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开始越过了自己的赛道,帮了她。
但这就取消了闻负灯的比赛资格了。
“没关系,我帮你做。”向芜拍了拍闻负灯的肩膀。
导演组在后面看着摄像机,没忍住乐了:“这向芜还挺逗,她能帮什么忙。”
“现在的孩子学校什么都学,你可别小瞧人家。”工作人员说。
“嘿,那一个高中生,再厉害能比这里大厂的研究人员厉害?”导演说。
工作人员:“瞧您拿什么比。小姑娘有这份心就够了。”
导演咋舌:“是是是,我也没说这不好。我就是觉得这小丫头挺逗的。”
两个人谈话的功夫,温绪宁也到了终点。
根据四人障碍赛跑的排名,应该是乔松先选择指导人员。
节目组给四位指导人员分别贴了标签如:业内大拿,机器人小白,公司高管,教授级别等。
光看这几个词,似乎也并不能完全推测出来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向芜他们就随便选了。
和向芜分派到一组的是岁数最大的一位阿姨,她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嘴唇很薄,长得很严厉。
“你好,我姓李,你可以叫我李老师。”这女人一开口就是教导主任的气质。
乔松看着这边,打了个哆嗦。
他上学的时候最烦被教导主任抓去问话了。
不过向芜没有这个概念,她乐呵地回答:“我叫向芜。”
女人笑了一下:“你名字很好听。”
但是她的笑容并没有达到眼底,镜片下面的那双眼睛透着冰冷的理性。
这让向芜想到了那些频繁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场景,还有自己记忆中的那两个研究员。
“让我来看看你都会些什么。”李老师指引着向芜到了摆满材料的桌子边。
——让我来看看你都会些什么。
好似脑海深处的一段声音重新被拉到耳边播放,向芜怔在原地。
那是她离开培养皿后的一个下午。
原先,她一直在培养皿里,如同一只被树胶定住的虫子,凝固着立在那里。
她可以看到、听到实验室里的一切,可是她无法说话,无法行动,无法发问。
那两个研究员总是站在她面前聊天,那些声音如同隔着长长的隧道。
她面前有白色的哈气,那大概是她急促的呼吸。
终于有一天,她被从培养皿里放出来了。
她终于可以触碰到这个白色的空间。
那应该是一个下午,向芜想。
因为日光模拟场上小木棍的影子很长。
戴着橡胶手套的女人轻轻攥住她的手,把她带到一张摆满针管和试剂的试验台面前,对她说:“让我来看看你都会些什么。”
向芜很迷茫,她并不知道这都是什么东西。但是她听话地照着自己在培养皿中看到的那些人的做法,尝试着把一个试管里的液体倒进另一个试管。
“看呐,她有记忆能力。”女人很吃惊地说。
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向芜感觉到了耻辱。只有物件才没有记忆的能力。
这时候从她背后走出来一个男人,那个面容温和的男人:“当然。我早就说过,她听得懂我们说话。”
向芜很努力地仰起脸,这一回,她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容貌。
.
“向芜?”她的手臂被人触碰了一下。
向芜顺着看过去,发现是李老师。
“听不懂吗?是我讲得不清楚吗?”李老师指了一下电脑屏幕上错综复杂的电路图。
向芜扫了一眼屏幕,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心不在焉地应:“没。”
李老师盯了她一会儿,才开口:“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
“……嗯。”向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自觉就应了。
他不是闻负灯。
那个给自己读诗,带自己去花园捉蜻蜓,把自己当成人看待的男人不是闻负灯。
她一直以来都猜错了。
“失望什么?有什么和你想的不一样了?”李老师问。
向芜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没有什么和我想的是一样的。”
“你还小。”李老师说。“你对世界的认识还不够全面。”
“是这样吗?恰恰相反,我觉得我认识的太全面了。”向芜不在乎自己说的话是不是符合当下的情景,她不在乎面前的女人会不会觉得自己奇怪。
要她把一切这个世界的人当成真实的人,很难。
只有和她建立关系的人,她才会用“人”的目光去审视。
毕竟她也总是在想,这里的人,会不会只是一串电脑屏幕上闪过的数据。
听了向芜的话,李老师沉默地注视了她片刻,镜片反射着阳光,让人无法看清她的眼神:“那你觉得,我们做对了吗?”
“什么?”向芜迷惑不解,因为被日光刺激,她眯着眼睛才能抬头。
顿了一两秒后,她猛地抓住了面前女人的衣服:“你指什么?”
李老师偏过头,看向不远处同样在对着电脑交谈的一双双人:“他说,我们错了。你觉得呢?”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向芜可以看到闻负灯,可以看到乔松,还可以看到一些她不认识的属于这个园区的人。
“……他是谁?”向芜想看面前女人的眼睛。
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记住这个女人的长相,也没有认真观察过她的神情。
为什么会记不住?
她的记忆能力不是一向和摄像机相当吗?
“您不要看那边了,我们继续吧。”向芜想将她引回来。
女人轻笑了一声,尾音透着一丝不知道针对谁的轻蔑。“这些东西,你不用学,你知道的。”
“你是谁。”向芜抓着女人衣服的手指收紧了。
她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
这时候女人回过头来,朝着她微笑:“你发现了。”
这在向芜听来,自动补充上了一个前缀:被你发现了。
向芜盯着她,她忽然感觉到恐惧,浑身上下仿佛都被细针扎上的恶寒,还有动弹不得时候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的僵硬。
一时间,她没有力量发出声音。
“我不是这儿的工作人员。我是临时指导。这都被你发现了,真聪明。”女人微笑着,伸手摸了摸向芜的头发。
但向芜下意识瑟缩,想要躲避这个女人的触碰。
“还有人看着呢。”女人假装弯腰拿东西,贴在向芜耳边低语。
她指的是节目组的摄像头,还有那些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工作人员。
但很显然向芜不在乎。
“为什么说我,不用学这些?”
女人笑得更夸张了:“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小孩。”
.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向芜完全觉察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在节目组吹哨下令让他们开始制作自己的纸箱车的时候,向芜还是感觉手指发僵,几乎抬不起来。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称自己姓“李”的女人随着其他人走远,在快要消失在她的视野里的时候,忽然回头,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做了一个口型。
向芜死死盯住女人的嘴唇,努力辨识她说的是什么。
实……验……
……实验结束。
这个瞬间,她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都洒在了身边的草坪上,从她身体里抽干了。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她垂在身边的手被另一双干燥温暖的手握住。
“怎么手这么凉,穿太少了?”闻负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他伸手探了探向芜的额头,确保她的体温正常。
“……”向芜的嘴开合半天,重复了好几次这个动作,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找回了一些声音,“……她……你见过她吗?”
闻负灯抬了下眼,他刚才就注意到了,那个和向芜一起的“指导人员”。
不过一时间他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怪异。
“有些眼熟。怎么了?”
闻负灯握着她的手,直到她的体温回升。
“……”向芜不知道该怎么说。“真的吗?”
望着面前女孩失魂落魄的样子,闻负灯又朝着女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安抚意味地捏了捏向芜的手指:“我不认识她。”
向芜的表情要哭不哭:“她和我说,实验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