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旁边就是一个很大的排练厅,里面有很多人。
见到乔松进来,他们纷纷和他打招呼。
排练室是木质地板,中央铺了一块很大的红色地毯,落地窗外渗透进来的光线显得朦胧。房间的四周围伫立着一圈谱架,其后面是错综的电线,电线的缝隙中点缀着乐手的乐器。
落地窗的正对面,有一张长桌,摆放着许多电子设备。
“这是向芜。我徒弟,我带她过来看看。”乔松把向芜揽到自己旁边介绍。
“呦,松松的徒弟,那肯定不得了呀。”
“我知道你,闻负灯的妹妹,是不是?不过乔松,你什么时候悄没声息和闻影帝搭上线的。”
“哇塞,你本人好萌。松哥,藏着这么萌的徒弟刚带来是不是太不仗义了。”
早就排练排得很厌倦的一帮人人停下来,七嘴八舌地围绕着向芜说。
“得得得,都该干嘛干嘛去。我带人家来学习的。”乔松挥手把挡在自己身边的同事轰开。“你心虚自己偷摸认识我男神……”有个女同事开玩笑。
“屁,是我前金主介绍我认识的我徒弟,谁知道她哥是闻负灯。”乔松回敬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没过一会儿,忽然聚起来的人群又散了。乔松把向芜推到了摆着各种电子设备的长桌前:
“我记得你乐理知识掌握得挺好,凤小少爷对你描述就更夸张了,他说你是天才。我刚才听你弹琴,进步很大啊,那来看一下这些,估计你上手也很快。”
“这是效果器,这个是专业调音软件,你坐这儿,我给你演示一下怎么用。”
向芜听话地坐在了椅子上,她面前是一台在运行的电脑。
乔松推着鼠标给她新建了一个项目,想要大概给她展示一下这些软件都是做什么用的。
“都是专业的软件,学起来肯定有些费劲儿。不过你要想自己做歌的话,学点儿这些对你有帮助,没事,今天我就是给你看一下,等你回去我给你找说明书。”乔松还没演示,就预先安慰她:“不过不会使也不碍事儿,这玩意儿专业干这个的才要学,我最开始玩乐队那会儿可没用过。”
但事实上,涉及计算机领域,就要到了向芜的统治区了。
她虽然没有使用过这些设备和软件,但上手是非常快的。
“我大概知道。”在乔松苦恼如何通俗讲解的时候,她出声说。
“嗯?”乔松愣着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大概知道了。”
然后向芜自己上手调试了几下,用行动证明自己会了。
乔松:“?”
“不是,啥意图,你之前用过啊?”
“没有。”向芜本来想说,用过类似的,但是不知怎的,想起来了那天下午闻负灯对她讲的那些话。“看你用,大概会了。”
“……我操?”乔松爆了粗口。“我以为凤瑜恒那小子夸大其词的。孩子,你是真的天才啊?”
“……”那倒也不必。
虽然向芜极力试图证明自己很普通,但是排练厅里的人都被乔松咋咋呼呼地招呼过来了。
一群人围着向芜,像是在欣赏动物园里会算数的猴子。
全场唯一坐在椅子上的向芜:“……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吧。”
“你聪明,让大家见识一下,来给哥哥姐姐们展示一下。”乔松鼓掌,热切地像一个过年拉孩子给亲戚表演的老父亲。
向芜十分无语,但是她听话。
随便改了几段曲子之后,一圈人十分捧场地鼓掌:“哇,太厉害了呀。”
“妈耶,真的学会了耶,向芜你好聪明呀。”
“特别棒耶,你已经比你乔松哥强了。”
乔松听到自己的名字:“干啥,提我干啥?夸人就夸人,咋还带拉踩的。”
“你当时学的费老鼻子劲儿了是不是。你还好意思和人家比。”
互相打趣了几句,这帮人就重新投入了严谨的彩排和改编。
一个个开玩笑的时候都不正经,尤其是乔松,整个人看着就特别的不着调,但是一认真工作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他给向芜找了台没人用的电脑,那上面都安装着专业的音乐软件,还连着耳麦还有合成效果器,给向芜玩。
向芜在一边围观他们彩排,顺便埋头摆弄摆弄那些软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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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城西的摄影棚里,闻负灯刚结束一组造型的拍摄。
“闻哥,来看一下照片。今天真的也非常在状态,一遍过。”摄影师十分满意自己的拍摄成果。
闻负灯走过来,看摄影师展示出来的刚拍摄的照片。
那是一组科幻风格的,与他刚拍完的电影主题相关。
“真的很帅,特别完美。”摄影师夸个不停。“几乎都没有要修的地方。”
“闻哥,您看还有什么要求吗?”
闻负灯招呼娜娜过来对接,他自己起身离开:“我没什么要求。我出去逛逛,有事打电话。”
“得嘞。”娜娜十分有眼力价地把口罩和帽子递给闻负灯,然后自己和摄影师对接拍摄的结果。
闻负灯从摄影棚绕了出去,没让任何人跟着。
城西的这个摄影棚坐落在一片繁华的商区,附近有很多商场,还有街边的精品店。
工作日的中午,人不算多。闻负灯一家一家转悠,专挑买玩意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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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整天,因为向芜来了,乔松临时决定给工作室的人放一晚上假——说好听点是放假,事实上就是不连夜加班了而已。
但就这个程度大家已经很高兴了。
之前说喜欢闻负灯的那个姐姐捏了捏向芜的脸:“小福星,闻哥会来接你吗?”
向芜摘下来耳机,仰着脸任由人捏:“不会吧,我自己打车走。”
那位姐姐似乎有些遗憾:“那希望你下次还来玩呀。”
“嗷,我会来的。”向芜被捏着半拉脸,讲话有些含糊不清。
和工作室的人道别完,乔松走过来,拍了一下那位姐姐的手臂:“捏我们孩子脸干什么,你自己没长脸?”
“啧,小姑娘脸嫩,哪像你那么糙。”姐姐朝着乔松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对方是自己上司的自觉,一丁点都不尊重他。
说完,不等乔松反击,她甩手走了。
乔松朝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才回头看向芜:“无不无聊,在这儿坐一下午。”
“不无聊。”向芜说。
“你一下午在这儿干啥了?你们现在高中生玩电脑玩什么?”乔松一歪,坐在了向芜旁边的桌子上。
那台分给向芜玩的电脑被推到了乔松眼前,这会儿屋子里没人演奏了,向芜就把有线耳机给拔了。
看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音轨,乔松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他没有很快得到答复。向芜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神情有些犹豫。沉默了一会儿,向芜的手摸上鼠标:“我之前做的。我不太懂,你是做这个的,我想给你听听。”
这是她还作为次等公民在艺术部门工作的时候,尝试着用软件合成的一些音乐。最后她被停职的时候,所有这些音频记录都成为了她背叛人类的罪证。
那时候向芜的确有些对自己的谴责。大概她真的做错了吧。
她想过很多次,她和那个环境那样格格不入,所有人都对激素水平仪适应良好,只有她的大脑对此接触不良,大概她真的如那些人所说,是一个有缺陷的残疾人吧。
她拥有很多生物学的知识。她知道,如果自己太不适应这个环境,那大抵自己是拥有某些不恰当的天性在的。
也许这种天性会导致她的消亡。这就是自然选择。
可是向芜从来没有想过的是,她所在的环境,并不是自然发生的,而似乎是人为编造的。
这一刻再也没有了什么对错。
可是当磋磨着她的罪被抹杀,向芜也陷入了空空一片的惘然。
思想是病。她再一次想到。
如果想得太多,人能做的就变少了。
人们要么从中停滞不前,要么汲取恐怖的力量。
大概这就是人类禁止优生人创造的原由。
尽管这时候,她在思维上明白,没有人会因为她创作了乐曲,而对她另眼相看。
把自己做的音频呈现给别人看,她还是有些条件反射的忐忑。
她是动物。向芜想到了漫无边际的事情。
虽然她是人类创造出来的,那她也是动物。会被过往阴影纠缠,因为经验而感到恐惧的动物。
“之前做的?你写的?”因为向芜之前说她没有用过这种专业的音乐制作软件,乔松就以为这是她把原来写的歌用软件做了出来。
不过看到向芜在做歌,他感到十分意外。
他原先还以为向芜只是在单纯地玩电脑。
“算是。”向芜很轻地点了下头。
“什么叫算是。但你这个学习速度真的让我很震惊,之前听凤小少爷说你学习比他还牛逼,我还没什么实感。”乔松感慨完,让向芜按下了播放键。
然后电脑传出来一阵用电子乐器和合成器制作而成的音乐。
音乐节奏不算快,设计很复杂。
乔松感觉自己看到了一条白色的线,跳动在漆黑一片的世界之中,无限延展。
时而出现的电流声让线变得尖锐或模糊,但很快又恢复平稳的跳动。
和乔松旧有认知里的任何一种音乐类型都不相同,它像soul,也像是一种电子乐。
听感很迷幻,没有歌词,但是会有电脑合成的失真人声,在说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话语,好似来自宇宙的回音。
压抑的,但又倔强的。
让人透不过气,却也让人想要一直走下去,背负着密不透风的黑暗,洁白地走下去。
音频播放完了,向芜一直盯着乔松的表情看。这些东西她烂熟于心了,完全听不出好坏。
就连最初创作时候的心情,她都得仔细回想一番。
那时候她还带着激素水平仪,情感活动十分受限。
虽然活着,但也像死了。
现在回想起来,向芜甚至觉得,死了也不会比一直带着激素水平仪的生活更糟。
向芜并没有从乔松的表情中看出来什么。他瞪着眼睛,一副听得很认真的样子,然后就是一片空白的脸了。
不知道是难听,还是别的什么。
直到向芜犹豫了一下,准备点击播放下一段音频,乔松才回过神来。
他不可置信地指着电脑屏幕:“这是……你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