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难忆 第55章 第 55 章

小夭已五日未进食，仅靠灵力输入维持，身体虚弱，刚起身，便觉得有些头晕。

阿念扶住她道：“姐姐心里难道还记挂着涂山族长？”

小夭看向她，面露疑惑。

阿念继续道，“那为何他一来你就要跟着走？明明你的身体还如此虚弱。”

小夭眼神迷离，似还看不清东西，“因为有件事我必须去做。”她沉声道。

阿念了然问道，“那个桑甜儿是谁？”

小夭掀开了被子，“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阿念道：“比你自己的身体还重要吗？”

小夭没有马上回答，她撑着阿念，闭着眼睛缓缓起身，直到定下神来，才睁开眼睛道：“在我漫长的人生里，她或许不是最重要的，但在她短暂的人生里，我却始终存在着。即便我早已远离他们，不曾回去看过一眼。但她却一直记挂着我，将我放在心上，并绵延子嗣，将我的信念继承下去。这便是最大的意义。”

她说着，转头看向阿念，“现在，你觉得她和我的身体相比，哪个更重要？”

阿念听不懂，也想不明白，但她知道，小夭说的一定是很有哲理的事情。

“姐姐，你去吧，我会跟父王说的。”阿念坚定地道。

小夭欣慰地摸了摸阿念的脸，“阿念，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有些事情，比情爱更加重要。”

五神山四季如春，即便是冬天，也依旧鸟语花香，繁花锦胜。

小夭自繁花间而来，单薄，却充满力量。

她的表情坚毅，她的步伐坚定，她像是执着前行的誓者，从无退缩和畏惧。

璟被她震撼了。

也许这才是小夭吸引她的地方，她比他更加勇敢坚定，认定了的事，便不会放弃。

小夭径直上了云辇，见璟还愣在门口，开口道：“你怎么还不上来？”

璟这才回过神，匆匆跟上。

路上，小夭看着窗外逐渐转为黑白的大地，问璟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璟竟一时没有反应，“什么？”

小夭没有看他，“为什么要跟防风邶做交易？”

璟的心思一沉，良久后，才艰难开口，“因为我已知道他是相柳。”

小夭道：“所以，你就可以毫无内疚，让他替你去抢亲，把所有的骂名和罪责全都给他背负，躲在你君子的壳子里，享受无人可知的快乐？”

“不，”璟急忙打断她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看到你不快乐，我知道你不是真心要嫁给丰隆。”

“这便是你陷我于不义的借口？”小夭转过头来，狠狠地盯着他，“因为我看起来不开心？你以为这样说，我能感激你吗？”

璟摇着头，却说不出话来。

小夭却笑了，仿佛已看穿一切，“你可真是丰隆的好兄弟。”她道，“让他的婚姻变成了一个笑话，你却还可以假装仁慈，去安慰他，开解他，帮助他。”

她说着向璟靠近了一些，“你是不是还想着，待我归来，还有机会争取我？毕竟我不过是个坏了名声的王姬，你若开口，父王和哥哥看在我们往日的交情上，说不定还会愿意让我嫁给你。毕竟如果我愿意进门，防风意映哪怕做小，也不会敢开口吭一声。是不是？”

璟的头摇晃得更厉害了。

他没有想到，小夭有一日会变得如此恐怖，她明明那么善解人意，富有爱心。

小夭却冷哼着道，“涂山族长的算盘，打得实在是好，连我都不得不感叹一句好谋算。可我虽然会装傻，却不是一个真的傻子。”

璟一下扑到小夭面前，跪着对她道：“不，我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不想让你嫁给丰隆，我没有想过那么多。”

他说着，转头看向远处，又逐渐收回视线，看着小夭道：“是相柳，是相柳说，只要把你从婚礼上带走，就还有机会，你就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小夭抽出被他压住的衣袖，拎着他领口道：“听着，我厌烦了，我厌烦你的懦弱，讨厌你的眼泪，更痛恨你的逃避。”她瞪着璟的眼睛，眸光冰冷，仿佛泛着寒光的刀刃，“我给过你机会，甚至一而再地容忍你反悔，可你让我看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自怨自艾。永远有事情在逼你，永远都是身不由己，你永远狠不下心做任何事情。可是，涂山璟，你对我，可没有对别人那样宽容和仁慈！”

她一下放开了璟的领子，云辇在寒风中颠簸，璟顺势摔在了底上，不可思议地看着小夭，口中还在喃喃道，“我没有，我没有！”

小夭道：“你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做决定，因为这样你就不会自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则是不忍心的那个。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会很感动？”

璟的眼中溢出泪水，“我没有……”

小夭却并不打算罢休，“可惜，我早就已经看透了，我只是没有说出口。我甚至还要告诉自己，你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你也一直都在忍耐，你也很不容易。可是璟，我累了。”

她突然软了下来，“你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彻底击垮了我。你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是一个小丑！”

“不，”璟又扑到小夭腿上，他捧着小夭的脸颊道，“你从来都是神圣的，在我心里，永远如圣女般高洁，无人可以玷污你，无人可与你比拟。”

小夭眼含泪水，又笑了起来，仿佛自嘲，“晚了，璟。”她道。

“十五年，我让你住进我心里，坚定地选择你。可你太让我失望了。璟，我爱上了别人，你再也进不来了。”

璟的表情变得痛苦，眼中满是悔意。

“我真的失去你了吗？”他不甘地问道。

小夭看着他，目光却十分遥远，她收了眼泪，确定地说，“是的。”

“所以，你已完全让他住进了你心里？”璟轻声问，显然在他心里已有了答案。

小夭没有回答，她擦去眼角的一滴泪水，看向窗外。

云辇渐渐下落，二人不再说话，璟回到了座位上，毫无顾忌地看着小夭，仿佛在等待着她会回头。

可小夭始终没有看他。

有些事，一旦过去，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除非一切从头开始。

来到桑甜儿家时，已是深夜。

璟带着小夭入了院子，小夭看着熟悉的一切，心生感怀，却不得不收起思绪，坚定地向着桑甜儿的房间走去。

房间里，桑甜儿的几个儿子儿媳都跪作了一地，把本就不大的房间堵了个严严实实。

春子看到璟，悄悄在他爹耳朵边上说了几句，春子爹便起身，领着其他人出了房间。又对璟道：“贵人请便，家母……”他说着，有些艰难地道，“醒不了多久了……”他说着，便也转身出了门。

小夭有些惊讶，其他人不认识她也就算了，春子和眠月，还有春子爹竟都好像不认识她了，看都没看她一眼。

但她不敢多问，因为她已大概猜到原因。

可能是相柳将他们的记忆抹了去，世上也并非没有这样的术法。

小夭跟在璟身后，来到桑甜儿病榻前。明明几日前看着还很硬朗的人，现在竟眼神迷离，没了往日的风光。

但她的神采却依旧，看起来也不过是变得虚弱了一些罢了。

小夭握住她放在榻边的手，“甜儿。”她唤道。

自从串子走后，桑甜儿已许久不曾听到有人这样唤她了。

她缓缓睁开眼，只见面前有两个人影。站着的高高瘦瘦，脸型轮廓看着像是十七，趴在她旁边的那个，瘦瘦小小，看不清容貌，她迟疑着问道：“你是……？”

小夭眼中含着泪水，她却笑着道：“我曾问你，是否真心愿意跟串子在一起，也曾为你置办过嫁妆，举行过婚礼，你的医术，虽然大多是自学的，但也毕竟是受我启蒙，唤我一声师傅，也无不可。”

桑甜儿布满皱纹的眼睛猛然睁开，“小六，六哥，是你回来了？”可她毕竟已太老了，老得看不清东西，也听不清声音，所以始终没有看清小夭的脸，也分辨不出她是男是女。

小夭点头道：“是我，我回来了。”

桑甜儿老泪纵横，“六哥，我终于把你等回来了！”

小夭拍着她苍老的手，“我回来了，我来看你，看到回春堂还是原来的样子。我很高兴。”她真心说道。

桑甜儿枕着木枕的头用力地点了两下，“一直都维持着原来的样子，生怕你回来找不到路。”

小夭哭着，笑出了声，“谢谢你，这些年，你辛苦了。”她道。

桑甜儿摇着头，“能见到你回来，就都值得。我，我也可以安心去见串子和老木他们了。”

她说着，笑了起来，“你回来了，就是给他们最好的礼物。”

她说着闭上了眼。

小夭的眼泪如泉涌一般溢了出来，一直在旁边候着的春子见此情形，急忙上前慌乱地查看起来。

小夭拦住了他欲要伸向桑甜儿口鼻的手，“她已去了，让她好好睡吧。”

她说着，转头狠擦了一把眼泪。

小夭跟着璟出了桑甜儿的房间，看着桑甜儿的子孙们蜂拥着挤进去，一阵阵哀嚎响彻耳边，她也不禁悲从中来，忍不住又是一阵哭泣。

可她才刚刚醒来，身体虚弱，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所以她的身体很快就软了下来，璟见此情形，手疾眼快，上前抱住了她。

“小夭，小夭。”他唤道。

远远的山间，树影森森。

一个白衣的人坐在树叶间，仿佛是穿叶而落的月光，散发着淡淡光芒。

三日前，眠月告诉他，小夭沉溺梦中，昏睡不醒，她无法控制，让他自己想想办法。

美梦使人沉溺，但她一向意志坚定，所以他以为她不会陷入梦境陷阱。

却没想到，是他自己想得太理所当然。

于是他拖了个口信给涂山璟，让他去看看小夭。若是她始终不醒，便找一些与她有关的人或事去提醒她，都是有效的办法。

因为他知道，桑甜儿已没几天可活了，她身上已开始冒出死气。野兽的鼻子，一向很灵敏。

所以涂山璟肯定会在她耳边提桑甜儿的事。而小夭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对桑甜儿的感情已更深了，定然会引起注意。

看着小夭如一片花瓣落入璟怀里，相柳竟没有丝毫气愤，反而十分欣慰。

璟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保护她，即便她已不再爱他，也会心甘情愿，守在她身边。

想到这里，相柳却突然低下了头，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卑鄙。

竟然期望另一个人来给她幸福。

即使这个人已足够让小夭失望，但相柳依旧觉得，只有他才是最爱小夭的。

他是唯一一个愿意舍弃一切去爱小夭的人。

月色苍凉，相柳遥遥看着小夭，几日不见她已变得纤弱不堪，心中顿生不忍。

却忘了，他自己也是千疮百孔，难以愈合。身上隐隐透着的血气，已吸引来山中未开智的妖兽，在树下徘徊，彼此厮斗，发出阵阵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