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小夭喂完药正拍着璟的后背,却突然发现他好像比昨日更有力了一些,靠在她身上时不再是瘫软的,压得她吃力。
转头看向一旁地上的花草,摇摆的旋律显然比之前也更有力了许多。
他在转好。
小夭心中有了主意,她缓缓把璟放下,坐到榻边,整了整衣衫。而后唤来了静夜,“准备些水,我要在庭院里给他洗头。”
静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还是顺从地应了一声,“是。”
胡哑和胡珍搬来了木樨榻,也不知是哪个能工巧匠,把木条裁切得极细,一条条编织成了软垫,当胡哑把璟安置到榻上时,那榻便凹了下去,正正好把璟托在里面。
静夜拿来了垫子,搁在璟的颈窝下,垫着他的脖子让他的长发自然垂到地上,方便小夭梳洗。
小夭给璟清洗着头发,手指一下下从他发丝间滑落。放了药草的水有股淡淡的清香,是胡珍配的,很好闻。
小夭闻着药香,唇角不禁露出了笑意,对着胡珍道:“你可真是让我喜欢。”
胡珍正坐在一旁的树下剥着艾叶,听到她说话,迷茫地抬起了头来。
静夜帮着小夭一下又一下地冲水,抬头冲着胡珍道:“王姬夸你呢。”
胡珍的脸上顿时就红了,她平时话少,竟看不出这么容易害羞。
小夭想,她要是个男孩,肯定也能得到许多少女的爱慕。
但仔细一想,做玟小六的那些年,好像也并没有哪个姑娘跟他眉来眼去表白过啊,也许她并没有她自己想得那么风流倜傥。
给璟洗完头,小夭也不急着让胡哑把璟抱回去,就让他在院里躺着,然后在阳光下帮他松了松手脚。
人有时候也跟植物一样,需要晒晒太阳,才能把身上的懒虫都晒掉,人也变得精神起来。
做完这些,她便直接在草地上躺了下来,枕着手臂,也晒起了太阳。
静夜和胡珍看着,不知该去扶她起来,还是拿块垫子给她垫着,齐齐站在廊檐下,手足无措。
胡哑却道:“走吧。”
于是整个庭院里就只剩下了小夭和璟。
小夭拽了根草想放到嘴里,可刚拔下来便又想起,她是王姬,不是玟小六了,只得悻悻然扔了手中的草,拍了拍指尖沾染的绿叶。
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自在了。
可她并没有躺很久,太阳快落到木樨树梢的时候,她便唤来了静夜,把璟带了回去。
于是屋子里的花草又开始整齐地呼吸,只是比之前更有力了一些。
小夭觉得,璟应该快醒了。
璟醒来时,已经是小夭照顾他的第五日。
他自小夭怀里醒来,慢慢睁开眼睛,小夭正唱着歌谣,哼着听不清的小调。
她的手在他背后轻轻拍打,将他当作孩童般,细心照顾。
璟的感觉更加真切了。
于是他抬起手臂,慢慢回抱着她。
小夭愣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璟醒了。
于是她急忙同他拉开距离,直到看清他脸上表情,才确定他真的醒了。
喜悦、鼓舞,她急忙唤着静夜,静夜很快就跑了过来,她的手上还拿着未清洗干净的艾叶。
“璟醒了。”小夭开心地道。
胡珍和胡哑也赶来了,看到小夭坐在璟的床上也毫不留意。
一屋子的人都欢腾了起来,甚至连璟都被感染,笑了起来。
但他毕竟体弱,很快就撑不下去了,小夭这才想到要把他放下。
慌忙间起身,连鞋都没穿好,便躲到了一旁。
脸上一片通红。
璟看着她,笑得更灿烂了。
待胡哑给璟做完诊断,小夭脸上的红晕也差不多散了,她问璟道:“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璟浅笑道:“方才胡哑已都问过了。”
小夭搓了搓放在背后的手,显得有些局促。她不知道那几日里璟是不是都醒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感觉,但那么亲密的接触终究是不好。
所以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夭。”璟轻声唤她。
小夭走近了些,“怎么了?”她问道。
璟突然牵上了她的手,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小夭道:“都看着呢。”
可很快她就发现,静夜几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小夭有些羞怯,又有些气恼:“这群没义气的。”
璟吃力地坐起身,看着她道,“我一直想做你的夫君,和你堂堂正正坐在一起。但作为涂山璟,我有太多事情,我知道不处理清楚,就不能完全拥抱你。”
小夭有些不知所措,另一只手在背后捏上了衣角。
“但现在我不在乎了,我可以放弃涂山璟的身份,放弃成为涂山族长的机会。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不能失去你。”璟认真地说着。
小夭对他的表白并不意外,因为他的确是这样做的。
“你说你不相信会有人为另一个人付出生命,但我要告诉你,小夭,那时我是真的想要跟你一起离去,我不知道你还活着,也不确定你还能活着。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跟你一起死去,陪着你。”
小夭从未听过这样的话,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于是她问,“你真的把我看得像生命一样重要吗?”
璟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小夭也顺从地坐到了他身边。
璟道:“不,我把你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为重要。”
他的眼神坚定,目光直直看向她眼睛。
小夭甚至觉得他看到了她的心,于是她又害怕起来,仿佛有个秘密,生怕被人揭开。
她避开他的眼睛,镇定自己的内心。
可看在璟里,岂不就是羞怯得不敢与他对视?
于是他又笑了。
就在这时,静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公子,馨悦小姐来了。”
小夭瑟缩着从璟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匆忙地跑了出去。
璟看着她的背影道:“让她进来吧。”
小夭无疑是聪明的,她并没有跟馨悦面对面碰到,而是躲到了木樨林的小院中。
她看着林间树影重重,阳光似斑点,自密叶间落下,洒在地面,好似海底的水母,散发点点光亮。
她一手捂上心口,感受着它的跳动。
方才她的心跳得很快,也不知相柳感觉到没有,如果感觉到了,他会做何感想呢?
她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从来只有相柳能找到她,她却从来感觉不到相柳。
可是在海底的那些年,她明明能清楚地感知到他。
她又困惑了。
“相柳,你说,我要答应他吗?”她自言自语道。
天色渐沉。
木樨林间暗影渐深。
归鸟欲飞,落叶簌簌。
林间一角黑衣垂落枝头,一人缓缓睁开眼眸。
那欲飞的鸟瞬间定在原地,将落的叶也留在风中。
那双眼睛清明幽静,似万年岁月不动的河流。
他托着头,卧在一根略粗的树枝上,看着那坐在庭院,树下沉思的人。
长发盘在她头顶,用简单发钗簪着,但看起来已摇摇欲坠。
他看着她头上的那支钗,似看着天上蝴蝶,地上游鱼般有趣。
兴致勃勃。
又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周遭好似平静得只剩下心跳的声音。
若他想,总能找到她的。
赤水馨悦从那木屋里走了出来,寻了一圈,才终于看到了小夭。
她坐到小夭面前道,“我已派人去告知我哥哥,他很快就会回来。”她说着,拉起小夭的手,“小夭,你果然是我们的福星。”
小夭看着她眼中闪耀的光泽,迟疑着点了点头。
她还在困惑。
她有什么需要困惑的?
他这样想着,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抬手摸向自己心口。
不多时前,它曾狂乱地跳跃,似有什么打乱了它的节奏。
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心跳,而是她的。
是因为这个吗?
他兀自问着。
她在为自己的心动而困惑。
所以里面的人肯定是做了什么,让她惊讶,却又兴奋的事情。
会是什么呢?
他这样想着,不禁抚上了自己的唇。
曾几何时,他也感受到过她与那人亲吻时的酥软。
这样想着,心中却忍不住开始拱起了一把火。
抚唇的手也逐渐紧握。
但很快地,他就恢复了平静。
这些都在他预料之内,他又何须为此恼火?
只要他想,就可以控制住身上蛊虫,避开从她那里传来的某些微弱感觉。
妖力的压制,即便是蛊虫也不得不屈服。
馨悦已拉着小夭,一道回了木屋。
树下空悠悠,林间的人也该走了。
来时无声,去时无影。
无人知,无人晓。
木屋里满地的花草还未褪去,馨悦和璟坐在花草间的白玉茶几旁边用膳,谈着事情。
小夭早早用完,已有些累了,便趴在了一边。
馨悦说着这三十七年来发生的事,原来自璟沉睡,涂山家一直是老夫人和防风意映在做主,涂山篌曾想继任族长,可是老夫人不表态,便一直搁置着。
小夭困了,缓缓闭上了眼睛,身边花草也随着她的呼吸轻柔摇摆着。
璟突然打断了馨悦,“稍等一下。”说着,便从静夜手里接过了一块软毯。
馨悦这才发现,小夭竟然不知何时已睡着了。
她始终是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的。
于是馨悦小声问璟道,“那我们要换地方吗?”
璟嘴角噙着笑意,摇了摇头,“不用,她喜欢有人声。”
抬眸却看到静夜也露出一个赞同的微笑。
看来这些日子,她们相处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