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依旧吃着她的东西,这个说话,她就盯着这个,那个说话,她就看着那个。横竖他们也不管她,她也便当这里是自己家一样,没有一丝的不自在。
小夭看看玱玹,他不说话,依旧只是垂眸看着地上,一副你们说你们的,我就是不为所动的样子。
小夭笑了笑。
轩辕王静观了一会,道:“玱玹,你是如何看的?”
小夭吃东西的嘴停了,抬眸看了轩辕王一眼,而后看向了玱玹,握东西的手都紧了。
玱玹不紧不慢向轩辕王行了一礼。
“爷爷,在孙儿看来,不论是大荒还是中原,凡我轩辕,都在爷爷的掌控之下,皆是我轩辕的子民。既然如此,那我娶轩辕氏族的女子,还是娶中原氏族的女子,皆是一样的。爷爷一直教导孙儿,娶妻要娶贤、淑、恭、谨、良的女子,孙儿觉得淑惠就很好,是个能共白首的良人。”
小夭不知道轩辕王是否真的说过这种话,但玱玹既然这样说了,想来这群人也不好拿他的婚事再挑什么刺。
没有谁会傻到去跟轩辕王对着干的。
轩辕王看着玱玹,良久以后,又道,“若有一日,你做了轩辕的国君,当是如何对待这些中原子民?”
众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各自心里开始盘算了起来。
小夭不如他们心思深重,却也不免心头一阵,竟猜不出轩辕王此问意图。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对。答得好,招来妒忌;答得不好引来猜忌,横竖都有性命之虞。
玱玹倒也不惧,又是磕头道:“爷爷,在孙儿看来,天下本是一家,若非纷争四起,又岂有轩辕、神农之分?爷爷既打下了神农国,将中原收入囊中,必定是因为心怀天下,不愿再看到生灵涂炭。止战之殇,自源于杀伐果断。既然如此,中原氏族,也必定是爷爷心中挂念的氏族,中原腹地,也必定是爷爷挂念的地域。”
玱玹没有说自己将如何,倒是先将轩辕王夸了一顿,甚至将他的杀伐攻掠说成是悲天悯人的仁怀。
轩辕王皱眉听着,显然已有些不耐烦了,开口道:“你直说便可。”
玱玹又磕了个头,“是。若我有一日做了国君,当行天下令,将中原同轩辕一视同仁,凡我轩辕子民所有,当为中原子民所有;凡我轩辕子民所受,亦为中原子民所受。刑罚令旨,无有不同。”
小夭甚至想起身鼓掌,玱玹说得平淡恭谦,但言语间皆是气吞山河,波澜壮阔的气概。
可其他人却并不这样想。
轩辕王看着玱玹,缓缓坐直了身子,目中无喜无怒,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如何看待玱玹这一番话的。
厅内其余四人在轩辕王起身时便已纷纷跪到了一旁,战战兢兢,生怕轩辕王动怒,殃及他人。
小夭却仍是一派逍遥自在,吃着东西,看着地上四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一会后,轩辕王看向德岩,又问德岩道:“你说说,若你做了轩辕王,当是如何对待中原氏族啊?”
德岩又惊又喜,战战兢兢磕头道:“儿臣……儿臣……不敢!”
轩辕王厉声道:“说!”
德岩立即答道:“轩辕国乃是倚靠轩辕旧部打下的中原大地,才有如今轩辕幅员辽阔,氏族众多。但也只有轩辕氏族,才是真正忠于轩辕,忠于父王的氏族,他们勇猛、忠心,对父王绝对的服从。而中原氏族,是外臣,其心不可测,对中原氏族,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如今神农余孽未除,难免是有这些神农旧人在其中提供助力,可见他们并非如表面那般,完全臣服于父王。”
轩辕王点着头,似乎十分赞同。
德岩见状,心中顿时有了底气,抬头道:“我若为轩辕国君,便要派遣重兵驻守中原,将原本神农的军队要么派去西北镇守边疆,要么拆散混入轩辕的军队,这样即便他们有不臣之心,也无谋反之力。”
轩辕王没有说话,似是在思考。
德岩心花怒放,强抑着心中激动,连磕了几个头。
轩辕王又看向了小夭,她正抬着手,正欲去拿食物。
轩辕王严肃冷峻的脸上顿时有了一丝笑容,他问小夭道:“他二人的话,你怎么看?”
小夭傻了,讪讪转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思议地道:“我?”
轩辕王点着头,难得的慈祥温和。
小夭拍掉手上碎屑,在位置上向轩辕王行了一礼,而后起身跪坐着道:“外爷问话,小夭不敢不言,但小夭乃是一介女流,若所言不妥,还望外爷恕罪。”
轩辕王缓缓靠在榻上,点了点头。
小夭平静地道:“方才哥哥同舅舅所言,小夭觉得都有道理。小夭虽是高辛的王姬,却也是外爷的血脉,便也是轩辕的子民。子民所受皆来自君王,君王仁爱,便是臣民之福,君王严苛,则是臣民之难。中原氏族归降不久,即便有支持神农之人,亦不敢肆意为之。多年来,神农余孽寸步难行,只得东躲西藏以求自保,足可见外爷威严。”
她说着,抬眸偷偷看了轩辕王一眼,见他正闭目小憩,便继续说道:“但君不信臣,臣当无用。中原人才辈出,若对这些人放之流之,岂不可惜?何不对中原氏族也一视同仁,善加利用?这样,既可以让他们感受到君王恩宠,又能将他们束在手边,岂不更好?”
轩辕王没有说话,依旧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
所有人都不敢动弹,只得静静等着。
小夭也弯下身子,趴在地上等着。
好一会后,小夭都觉得自己的腿压麻了,轩辕王才慢悠悠地道:“怀柔之策。小夭果然还是个女孩子。”
小夭闻言,直起身来,嬉皮笑脸地看着轩辕王。
轩辕王也对她笑了笑,而后一换表情,严肃地道:“都起来吧。”
几人都松了口气,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玱玹依旧是不悲不喜,看不出任何情绪。却在抬头时瞥了小夭一眼,小夭对他做了个鬼脸。
德岩打量着小夭,没想到这个看着不着调的王姬,竟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所幸轩辕王应是没有听进去。
而后他又看向了玱玹,深思一番后,悄悄给一个臣子递了个眼色。
那个臣子当即站起身来,向轩辕王奏道:“关于之前行刺一事,一直未有进展,纹身是目前唯一线索。既然玱玹王子在此,不如让他帮忙,参详一二。”
轩辕王看起来有些疲累,抬手道:“那你把刺客一事说与玱玹听吧。”
说完,便又闭目养神起来。
那个臣子应该修的是土灵,凝聚出两个栩栩如生的男子,胸口皆有一个复杂的图案,比其他地方略深一些。
这人指着那图案道:“这文身乃是用若木汁所纹,验尸官判断应有三十年以上。若木乃是若水族神物,若无授意,何人可以沾染?还望王子指教。”
玱玹道:“我已多年未至若水,族中事务皆是族中长老处理,具体如何,我亦不知。”
这人向轩辕王奏秉道:“天下皆知,若水族一向深居简出,自王妃死后,不再过问世事。若说行刺,他们岂有这般胆量?”
而后看着玱玹道:“如今所有线索皆指向玱玹殿下。”
他又行礼道:“臣恳请陛下,为了安全起见,将王子暂时幽禁,待水落石出,再行释放。”
小夭吃着东西,突然笑了,笑声不大,却足够在场众人全都听见。
轩辕王也睁开了眼睛。
这人问道,“王姬这是何意?”
小夭摇了摇手,示意自己不是故意的。
另一个臣子自持是老臣,早已看不惯小夭,起身怒斥道:“我等在议事,王姬非但不知收敛,还扰乱我等肃静,是何道理?”
小夭起身行礼以示歉意,而后才道:“小夭是女子,又身无官职,不知朝事,但也深知一个道理。”
众人纷纷看向她,玱玹使了个眼色,小夭却并未理会。
她继续道:“再蠢的妖兽,都不会把屎拉在自己身上,何况是人?”她说着,抬眸看向那个老臣,只见他脸色铁青,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小夭却并不在意,继续说道:“天下皆知我兄长外家是若水族,若木又为若水族圣物。我兄长若真有不臣之心,岂会派一个将若木汁染在身上的人前去行刺?难不成,诸位是觉得,我哥哥连妖兽都不如?还是觉得,我外爷的血脉,蠢笨如猪?”
一骂骂了所有人,胆子不可谓不大。
她却并没有要收敛的架势,“诸位说要将我哥哥幽禁,而后呢?像八舅舅那样幽禁一辈子吗?还是像对付六舅舅那样,落实罪名,一杀了之?”
她瞪大了眼,怒气冲冠,一派王者威严,“你们这是在为外爷缉拿幕后元凶,还是想置他于不仁不义之地?”
她不替玱玹鸣冤,却为轩辕王不平。
德岩心中顿时有了顾虑,看向轩辕王。
轩辕王已起身,坐到床边,向着德岩一行人摆了摆手道:“你们先退下吧。”
德岩看着轩辕王,讪讪道:“父王……”
轩辕王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
德岩转身,示意三位臣子同他一道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