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狐狸再狡猾,也有失手的时候,尤其是当他的对手是一条蛇时。
小夭后退了两步,行礼道,“将军安好。”
这人逐渐站直,背后风雪靡靡,他的表情却庄重而严肃。
完全不似相柳那般俊秀妖异。
扶着他的两个士兵也在此刻恍然大悟,打量着这人道,“大……大将军?”
他们的态度有些奇怪,令洪江起疑。再打量身上衣着,发色,他才顿时发现端倪。
洪江一握手道,“柳儿?”
他显然已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风雪稀薄处,遥遥有人群追来。洪江最先发现,当即扬手,卸去相柳施在他身上的法术。
左右两边的士兵也顿时执起武器,一脸防备。
小夭和圭也随即站到洪江左右,打量起来人。
人影逐渐增多,很快就将几人包围起来。
风雪再大,也无法完全抵挡视线,小夭看到一人从人群中走出,即便穿着厚重的盔甲,也看得出挺拔高雅的身姿。
是蓐收。
小夭向前一步道,“蓐收大人。”
蓐收显然并未想到小夭会出现在这里,透过风雪将她打量,良久之后,才不置可否道,“大王姬?”
小夭露出笑容来,“许久不见,蓐收大人可还好?”
蓐收没有再向前,他在原地站定,“却不知大王姬为何会在此处,难道是陛下派你来的不成?”
小夭笑道,“哥哥如何会派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参与战事?”
蓐收道,“大王姬真会说笑,如今您的灵力却并不比我少,何来手无缚鸡之力一说?”
小夭衣袂飞扬,寒风卷起她从发髻上掉落的碎发,在她脸上轻抚,“蓐收大人是来抓人的吗?”
蓐收淡然道,“想来大王姬也知晓,您身后之人,乃是神农将领,我自然是为他而来。”
小夭拢在衣袖下的手紧了紧,“蓐收将军,却不知相柳如今何在?”
蓐收闻言,垂下眼眸,良久后才道,“他已阵亡。”
众人皆是惊骇,小夭却依旧镇定。
她缓缓闭上了眼,握紧的手始终不曾松懈。
圭闻言暴跳如雷道,“是你杀了他?”
蓐收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然证明了一切,他道,“我的本意并非如此,他变作将军的模样,将我们都引诱到了相反的方向,若非我提前发觉不妙,留了后手,此刻定然也不会出现在此。”
小夭依旧闭着眼睛,嘴角却有一丝笑容出现。隔着风雪,让人看不清晰。
圭的双眸通红,扬手成爪,对着蓐收道,“我要杀了你!”
可小夭却并未让她这样做,她及时拦住了圭。
只听洪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道,“敢问蓐收将军,我儿尸身现在何处?”
蓐收的目光深邃,直直看向小夭身后,行礼道,“洪江将军,并非我有意欺瞒,只是现下即便我告知其所在,你们也遍寻无着。”
小夭渐渐睁开双眼问道,“这是为何?”
蓐收叹息道,“听闻九命相柳,身有九头,而九命,难以杀绝,却不曾想会死在乱箭之下。甚至为了不留尸骸,自化其身,骨血难寻。”
他说着,又是一声叹息,“幸而我对他还留有几分敬意,退三尺而敬拜,这才避过为他毒血所害。他的骨血实在歹毒,化土为泽,凡他真身覆盖之处,皆成泽海,无法触及。”
小夭的脑海中显现出那条巨大的九头白蛇来,只觉天昏地暗,险些跌倒在地。
可她又生生忍住了,隐在袖中的手被掐出血痕,有血珠滴滴沿着她指甲滑落,细细一道划过掌心,落到白雪中,触目惊心,却很快又被风雪覆盖,叫人无法察觉。
圭看向她,目中含泪,咬牙道,“小夭,大魔头真的死了!你为何不让我去杀了他,为大魔头报仇?”
小夭一手死死拽着她,也不知是在控制自己,还是仅仅想要拦住圭。
她道,“你杀了他又有何用?难道相柳就会复生吗?这一切难道不就是他想要的吗?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对他来说,这种死法,只怕才更遂他心意。”
圭愕然。
洪江却突然大笑起来,声音震耳欲聋,叫人惊恐。众人齐齐向小夭身后看去,只见洪江大笑着步步后退。
他仰天长叹道,“天要亡我,纵使千般挣扎,亦是枉然!”说着,他又看向风雪处,“当年之神农王,后有赤宸,而今我儿相柳之死,皆是天命,即便我等竭尽所能,亦无法改变。可叹苍天无眼,将一颗颗赤诚之心化作尘土,叫人心不古,争斗不绝。”
他说着,睚眦俱裂,看向蓐收道,“你,高辛王之徒,氏族子弟,却为了讨好轩辕氏,摇尾投诚。风骨何在?丧家之犬,竟为贼子卖命,是非何在?”
蓐收却不为所动,“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今天下,一统方是长久之计。轩辕王仁慈厚爱,定然不会亏待我高辛子民,高辛王计深久远,乃是为了使黎民脱离困苦,再造新旨。”
洪江笑得更加猖狂,却很快收敛笑容,怒斥道“一派胡言,此乃尔等洗脱之词,于天下黎民何干?”
他说着,又向前走来。
小夭等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洪江道,“民之苦,源自生计,安民之心,顺民之意,方是良策。征服和讨伐,令战火四起,民不聊生,如今倒变成了长治久安的真理?我神农国在时,治水、平乱、为民之生计而尽心尽力。神农王试百草,令病痛折磨之人有药可医,得万民敬仰。再说那轩辕王,费尽心机,用尽手段,甚至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设计、欺骗,这样的人,如何说得上仁慈?何以称得上厚爱?”
他的脚步并未停止,直指向蓐收道,“我意不过安居一隅,予神农残军一席之地。却被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你说轩辕王一视同仁,却为何又要对我等赶尽杀绝?”
蓐收无言,却依旧昂首挺立,似对他所言毫不在意。
洪江怒瞪着他,“高辛之亡,一夕皆败,若说神农当年毁于氏族,那高辛便是灭于人心。不论少昊所图为何,民之苦难不绝,此乃自毁根本,到头来也只是成全轩辕氏野心罢了。黎民之苦,非尔等氏族所牵挂,自可置之不理。”
他说着,又转身走向不周山,步履蹒跚,沉重而艰难。“天无道,先累我身,令我饱受折磨,又灭我心,使我意念消沉;再毁我所珍,欲令我消亡。然神农虽灭,神农之魂尤在,而今,虽穷途末路,我等亦不会屈服!”
那两个士兵齐声高呼道,“神农永存!”
洪江一指天道,“天欺我神农国破,然人心不散,此间自常存我志。今我洪江于此立誓,即便身死,也定叫天地为我变换,江河湖海移水入田,灌溉轻易;山峦川峡倾斜连绵,耕作有序。叫世人自此安居乐业,不再为战争所苦!”
说罢,他便一跃而起,那两个士兵相继随他而去,三人如流星一般,直击不周山中断纤细之处,顿时柱断山倒,天地也为之倾斜。
海水随之倒灌而来,眼见就要将所有人冲散。
也就在同一时刻,圭大叫着“不要。”向着那即将倒塌的上半段山柱而去。
小夭紧随其后,追上前去。而后才想起,那隐入云层的天柱顶端正是升天镜,天门所在。
若是坠落,坍塌事小,毁门事大。
此间在无人可升天境。
她当即取出神之羽,召唤神道,“神,我欲借天之力,撑天之柱,补天之缺,致天门不毁,人皆可赴!”
她的话音刚落,便只见天地万物皆凝固,雪停,风驻,海水如波浪卷曲不动。
神如烈焰一般的羽翼在小夭面前伸展,他道,“小丫头,你的愿望不小,于我而言亦非易事。”说着他指着小夭手中的羽毛道,“这点代价可是不够。”
小夭急忙问道,“那要如何才够?”
神思索片刻后道,“若以你之肉身献祭,倒是可以。”
小夭不假思索,当即答应道,“好!”
神却是不急,问她道,“身死道消,你确定要如此?”
小夭看向周遭,而后才转回头来看向神道,“若以我身能予后人一条升天道路,岂不也算功德一件?”
神问道,“你不是答应了要做王母,欲行拯救之事?”
小夭摇头道,“我一人之力或可造福百人,但若能助后人飞升,其中变数无限,以一成百,以百成千,后世千万代,绵延不绝。相较之下,岂不更加划算?”
神又道,“你千年寿命止于今日,不觉可惜?”
小夭笑道,“所爱之人已去,再漫长的生命,也只余下孤寂。对我而言,一天同一年,又有何区别呢?”
神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的心愿。予天下一条生路。”
他说罢,骤然消失,风雪也随之继续,倾泻而来的海水却缓缓回涌,不再冲向人群。
高空之中,隐隐显现的升天镜逐渐落回原处。一条青龙升腾而起,裹挟着云雾,直穿其中。
只见那层云之上,金光道道,如破碎的阳光,四射开来。
一阵龙吟之后,金色光芒复又向下冲出,那纤细的青龙竟已化作威武壮观的金龙,叫山下的人一时皆失了神。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令人目不暇接,竟无人发现,小夭双眸紧闭,从高空落了下来,向着天柱之下直坠而去。
风雪将她包裹,她仿佛一片晶莹的雪花,随风飘落。
一声长鸣传来,竟是毛球。它如一道光直冲小夭而来,锋利的爪子轻轻抓住小夭柔软的身躯。
金龙在白羽金冠雕周身游弋,两圈之后,却又让开了路,任由白雕带着小夭隐入天际。
金龙在半空凝聚成人形,圭身披金甲,身上飘带随风而起,宽大收口的裤子下,双足**,已然修成真龙之身。
她遥望着毛球飞离之处,双眸之中满是哀伤,却又饱含无限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