玱玹看出了她的痛苦,凑上前来,握住她双肩,看着她的眼睛道,“小夭,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难道还要偏袒他吗?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即便我愿意放过他,他也不见得会放过我吗?”
小夭费力地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玱玹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小夭,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我和你,才是一体,只有我,对你才是真心!”
小夭依旧在摇着头,她的眼泪潺潺而出,却无法开口反驳。
她不能反驳。
玱玹突然抱住了她,“小夭,你忘了他吧,只有将他遗忘,你才能不这样痛苦。”
小夭的头向后仰起,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一直流淌进颈窝里,可她的脑海中却全是相柳的身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他的姓名。
入夜时,轩辕王才来看望小夭。
月色在他背后隐去,他仿佛已决心将一切舍弃。
自他踏上帝王之道,便已习惯了孤独,之前种种算是老天垂帘,如今复又归去,他也未有怨言。
小夭卧在榻上,双眸紧闭。
苗圃在她耳边道,“主人,小月顶的那位陛下来了。”
小夭闻言,缓缓睁开眼眸,吃力地直起身来。
苗圃随即给她摆上凭几,让她扶着撑起身来。
“外爷。”她轻声唤道。
轩辕王颔首道,“你身子不适,不必多礼。”
小夭依旧垂眸,只是身子向后靠了些,倚在榻上。
轩辕王没有立即开口,苗圃见状起身道,“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见小夭点头,她便退了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轩辕王同小夭,轩辕王在小夭榻前坐下,“小夭,你现在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小夭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却不想开口置评,甚至不愿细想。
她直接问轩辕王道,“外爷,你有话要同我说?”
轩辕王双手撑腿,垂头长叹了一声。
小夭闻声抬起了头,眼中满是疑惑。
看轩辕王此状,他要说的这番话定然十分艰难。
小夭道,“外爷?”
轩辕王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道,“你可还记得之前同我说过的话?”
小夭思索了片刻,“是上次关于我做下的决定?”
轩辕王颔首道,“自那次之后,我便开始着手安排,想要自源头解决所有问题。但我未曾想到,相柳竟直接找上了玱玹,显然他已将玱玹当做了罪魁祸首,想要寻仇。”
小夭的烧本就还未完全褪去,脑子并不清明,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轩辕王继续道,“我原以为他是个冷静自持之人,看事看物定然透彻。即便心中有着不甘和怨恨,也断然会审时度势。不会为一时意气,误了大事。但显然,我想错了。”
小夭皱眉看着他,已然有了眉目。
轩辕王不曾看向小夭,但他知道,小夭是个聪明人,定然知晓他在说些什么。“高辛已派了使者前来和谈,不日便有所结果。你也知晓少昊之意,此番和谈表面是要停止战火,但其实是要将两国合并,共建同治。阿念同玱玹的婚期也会在此番会谈上确定。”
小夭早已知晓,对此不甚在意。
轩辕王道,“玱玹本是打算在同阿念订婚之后,再解决神农,但我恐夜长梦多,便安排人手提前准备,刺杀洪江。”
小夭闻言犹如晴天霹雳。刺杀洪江?岂非触动相柳大忌?
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顿时直起身来,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外爷,你派人刺杀洪江?”
轩辕王没有说话,却用力点了下头。
小夭胸中无名之火顿起,起身凑到轩辕王面前道,“外爷,你莫不是疯了?”
轩辕王却并不赞同,他看向小夭道,“解决问题,便应该直捣黄龙。明知洪江才是事情源头,我派人解决了他,岂不省事?如今神农已是残兵苟存,若费尽心力耗费兵卒去拼斗倒是不值。你可知,兵不厌诈,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良策!”
小夭从榻上一跨而下,立到轩辕王面前,大声呵斥他道,“放屁!都是狗屁道理!背后偷袭,专攻人短处,皆是小人行径!大丈夫当行得正,坐得端,堂堂正正,一兵一卒地打斗,不仅是对别人的尊重,亦是对自己的持重。外爷你从来不顾他人想法,行事但凭一己私欲,却非要给自己挂一个响亮的名头。”
她说着,一敲榻板道,“您是否还要同我说,这一切皆是为了达到我的诉求,成全我同相柳?”
轩辕王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仿佛随时都会迸发出火焰来。
可小夭却是不怕,她已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你自私成性,说什么愧对我母亲,若真是如此,为何我母亲在赤水多年,你却从不曾派人去查看?难道你不知道她身负太阳之力?那场大战之后,赤水沿岸便出现了荒漠,以你的才智,难道会看不出来其中玄机?”
她说着,转到了另一侧,“不,你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失策,不愿让世人觉得你绝情绝义,罔顾他人性命,哪怕那是你亲生的女儿,也不过是你实现野心的利器!”
她又往后走,来到榻边,“你摆出一副垂垂老矣的姿态,不过是抵不过岁月摧残,争一个喘息之机。”
她低下头,对上轩辕王的视线,“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轩辕同高辛之争,始作俑者便是你。玱玹固然想要一统天下,但这份决心是你给他的,若非有你坐镇,他一个初登宝座的帝王,又如何敢大肆进攻富庶之国?恐怕你早已将高辛摸得一清二楚,觊觎已久!”
轩辕王摇着头,没有说话。但他心里却忍不住对小夭发出称赞,果然,她才是最像他的那一个。
小夭冷笑道,“外爷,我以为这些年的相伴,你起码对我是真心的。自你禅位以来,我一直说服自己,认为你已看开了,对权利**不再执着。可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你一直都在用一种放风筝的心态,掌控着一切。”
轩辕王忍不住想要鼓掌,却只能垂头叹息。“小夭,如今发生的一切,并不在我掌控之内。”
小夭却笑得更大声了,“因为你算得了时机,却算不了人心。”
她坐到了榻沿,“外爷,相柳的确冷静自持,你没有看错他。可你却忘了,是人便有底线,不论是神还是妖,都有自己珍视之物。若被人触及,再如何顾全大局,也会被愤怒所冲昏头脑。”
她说着,又低下了头,垂眸看向不远处,颓然叹道,“我所想所谋,都被你给毁了。”
轩辕王没有说话,此刻说什么都是错的,不如不说。
小夭闭上眼眸,仰头道,“外爷,哥哥给我建的宫殿叫清心殿,是吗?”
轩辕王抬头道,“正是。”
小夭睁开了眼睛,“清心,倾心。外爷,你可想过其中含义?”
轩辕王又眯起了眼睛,看着她道,“你这是何意?”
小夭缓缓垂下头来,看着轩辕王道,“我会住进清心殿中,外爷,你可满意?”
轩辕王闻言心中一震,“小夭,你要做什么?”
小夭笑道,“外爷觉得呢?”
轩辕王猛然起身,弯腰同她对视,“你在威胁我?”
小夭却是坦然,双眸之中流光闪现,“您会怕吗?您为何要怕呢?”
轩辕王怒道,“娶赤宸之女,他会受万众所指!”
小夭开怀大笑,“这我可管不着!”
她说完,便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轩辕王在背后喝住她道,“小夭,你可记得当年被防风邶抢婚后,在清水镇外的乱石林中,发生何事?”
小夭顿时停住了脚步,背上一僵。
轩辕王冷声道,“我可以杀他一次,便可以杀第二次!”
小夭幽幽回转过头,寒光在她眼中显现,“你大可以试试!”
小夭搬去了清心殿居住,玱玹得到传报后喜不自胜,顾不得同臣下寒暄,议完事便匆匆往小夭处赶去。
小夭倚在榻上,她的病还未完全好,寒气入体,仍需静养。
但她的精神却比之前要好了许多,她的眼神清明,神态自若,不再似之前,行尸走肉一般。
玱玹来到清心殿,翻起层层幕帘,直向着小夭榻边而去。
小夭见他来,脸上有着明显笑意,眉眼也温润了许多,“哥哥。”她柔声唤道。
玱玹何时见过她这般模样,顿时就愣住了。
小夭依旧笑着,“哥哥,你怎么了?”
玱玹回过神来,边走边打量着她道,“你如今是怎么了?怎么对我这般温柔?”
小夭却只是笑着,“怎么,这样不好吗?”
玱玹有些手足无措,走到她面前不知该坐,还是该站。
小夭放在凭几上的手抬起,拉住他手指道,“哥哥,你怎么不坐?”
玱玹惶惶然坐下,依旧有些犹豫。她实在有些不像是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却总觉得哪里都不对。
小夭松开了拉着他的手,玱玹低头看着她收回手,渐渐放回到凭几上。
她道,“哥哥,我想清楚了,相柳已然下了决心,我同他再无可能。这世上唯一对我真心的,只有哥哥。”
她说着,缓缓抬眸看向玱玹,一双眼睛里万种柔情,丝丝缕缕,如蜜一般。
“哥哥,你定然不会负我,对吧?”
玱玹沉溺在她的眼神之中,哪里还有思考的余地,讪讪道,“对,我定然不会负你。”
小夭又笑了,她的笑说不上明媚,娇柔中又含着淡淡忧伤,“可他实在伤我太深,一时无法自愈。哥哥,你是否会介意?”
玱玹闻言,心中倍感惊喜。她如今已住进了清心殿,其中含义旁人不知,但他却心知肚明。他知道小夭必定也是知晓他同意的,否则为何迟迟不肯入殿?宁愿同老轩辕王挤在小月顶上居住。
他道,“不介意。我岂会同你生气?”
小夭的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眉眼之间的忧伤也淡去了,“哥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她说着,起身靠到了玱玹怀里。
小夭贴着玱玹的胸口,吐出热气在他胸前萦绕,“哥哥,我希望你能尽快将阿念娶回来,这样也好同我做个伴,不至于太过寂寞。”
玱玹搂住她道,“好,我会派人去谈。”
小夭又道,“还有一事我想同哥哥相求。”
玱玹低下头看着小夭道,“何事?”
小夭抬起头,迎上他目光,“我想学习术术,不知哥哥可愿给我寻个师傅?”
玱玹倒也并不意外,笑道,“有何不可?”
小夭眉眼间笑意更浓,“哥哥对我真好。”
玱玹的神情也更舒展了,“却不知你看上了哪位术士?我好去替你寻来。”
小夭的眼眸一转,“鬼方尺涯。”
玱玹表情一怔,“鬼方尺涯?”
小夭心下打了个哆嗦,却并未表露,依旧温柔,“哥哥是办不到吗?”
玱玹又将她搂紧了些,“只要你想,我定然会替你办到。”
小夭心里松了口气,在他怀里露出笑容来,“哥哥,你对我真好。”
自小夭入主清心殿,玱玹每日必要到此一叙,很晚才会离开。连小月顶都去得少了。
宫中流言蜚语四起,时间久了便传到了轩辕王耳朵里。
轩辕王气得连碗都捏碎了。
小夭打的什么主意,他清楚得很,怎能不气?
左耳见状急忙拿来帕子,替他包住了伤口。
轩辕王抬眸看着左耳,却越想越气,“你也不必在我面前待着了,早些回去睡吧。”
左耳自认并没有做错什么,虽是不解,却也听话地离开了。
但他始终觉得自小夭搬离小月顶,轩辕王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了,不似之前那般亲密。
轩辕王兀自道,“我要去清心殿。”
话音刚落,门口便有一人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