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难忆 第11章 第 11 章

半个时辰后，玱玹匆匆而来。

他先是向璟行了一礼，“你接任族长的典礼我不便出席，但由小夭亲自去了，也就代表了我的心意，我想你应该是能明白的。”

璟点头，“一个仪式而已，不必在意。”

玱玹抬头时看到了璟脸上的伤，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笑看着丰隆道：“你如今是真有出息了，连涂山的族长都敢下手。”

馨悦指挥着人摆上了食案，道：“你来得匆忙，可有人留意？”

玱玹在食案前坐下，“商量正事要紧，其他的事，自会有人替我处理。”

小夭知道他们要议事，起身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说着便向园外而去。

很快，馨悦也出来了，见小夭在庭院中看着月亮，便过来一起坐下了。

小夭道：“我是自己不乐意听，你又为何会出来的？”

馨悦道：“人贵有自知之明。”

小夭托腮看着她，“我原以为你也同他们是一伙的。”

馨悦摇着头，“这世上岂能容女人议事？”

小夭叹息道：“世人皆要女子服从，却从不让女子议事，偏还觉得女子愚昧无知。”

馨悦却道：“可我哥哥不会如此，他告诉我大智若愚，很多时候装作不知晓，才更显智慧。只有了解了事情原委，才能更好地避开误区。”

小夭惊讶道：“没想到你哥哥还有如此见地？”

馨悦骄傲点头，“我哥哥说你很聪明，和大多数的女子都不相同，甚至比有些男子还要更加洒脱。若能娶你为妻，你一定能处处都体谅他。”

小夭不敢苟同，只讪讪笑着，没有搭话。

玱玹事忙，商议完事情便匆匆走了，临行前让馨悦给小夭安排了房间，暂且在小炎灷府住上几日，也省得他挂心。

小夭自然乐意，笑嘻嘻将他送走后，便同璟一道往回走。

小夭思索再三，道：“璟，我想去看看你祖母。”

璟闻言，心中顿生感激，握上她手背道，“谢谢。”

小夭却摇着头，“我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忙，只能去替你看看情况。”

璟却否定了她的话，“我知道你的毒已是登峰造极，蛊虽只用了一次，但能让玱玹都束手无策，说明也绝非一般。你能愿意去看奶奶，即便是什么都不做，我都已十分欣慰。”

小夭竟觉得有些内疚，她不过是想去看看那蛊的情况，毕竟她还没有接触过除她自身以外的其他蛊，当然，还有太夫人身边那个懂蛊的高手。

小夭随璟到青丘时，恰逢老夫人蛊毒发作。

屋内发出阵阵惨叫，璟连忙进屋查看，小夭只得在外面候着。

苗圃听着里面发出的动静，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躲到小夭身后道，“早前听闻老太太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一人承担起了家族大业，璟公子才能顺利坐上族长之位，风骨可见一斑。如今竟被蛊毒折磨至此，可见蛊之诡异可怕，非一般人可以想象。”

小夭闻言，不由向着心口摸去。

她身上的蛊安安静静，似乎从未种下过。有朝一日真要反噬，她是否会比她还要痛苦？

那，相柳呢？她想。

不，他九头之身，于他而言，这点痛又算什么？

她想着，不禁嘲笑起自己来。

她甚至无法感知蛊，也无法操纵它，就好像这蛊已被控制住，而她却并不是那个操控蛊的人。

璟从里面出来时，篌也跟他走在一起。他们脸上表情皆满是愧疚，连眉眼角度都是一样，实实在在是一对亲兄弟。

他们身后跟着意映和蓝枚，她们出来时，意映就看到了小夭。

“王姬……王姬为何在此？”意映出声道。

璟已走到小夭身边，道：“是我邀请她来的。”

众人皆是无言，良久后，小夭道：“我懂一些巫蛊之术，璟邀我前来给太夫人看看。”她并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可璟对她的态度显然已引起了意映的怀疑，那是她不曾得到过的温柔与爱护。

这个被尊为王姬的人，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意映突然问璟道，“是她吗？”

她的话说出口，所有人都能听懂。

“是她吗？”她大声质问璟道。

璟没有回答，但他正看着小夭，小夭也在看着他。

所以那些日子，他并不是重伤在外，而是跟这个王姬在一起？

意映这样想着，又开始自我怀疑，“不可能，不可能，她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所有人都惊了，意映语气中的鄙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明明方才还一副安慰讨好的模样，这一刻，却满是厌恶和嫌弃。

意映也发现了自己疏忽，急忙掩住了嘴。篌在这时出声道：“夜已深了，王姬不如明日再来吧？”

小夭的眼睛死死盯着意映，不论是涂山璟，还是叶十七，她都绝不允许有人这样看低他。

于是她上前对着篌道：“我既然来了，就肯定是要去看太夫人的。难道涂山家竟这么没有规矩吗？”

即便这不是在高辛，她也是王姬，是他涂山家不能怠慢的存在。

篌的手隐在袖袍之下，握成了拳，却不得不让开了路，“王姬，请。”

小夭随静夜进了太夫人的屋子，一眼就看到了在老太太床前照顾的老妇人。

太夫人并不知道外面方才发生了什么，但她记得之前璟跟她说过的话，于是她问小夭道：“听璟儿说，王姬懂一些蛊术？”

小夭照实说道：“蛊术医术都略通一二。”

太夫人微笑着指了指立在跟前的老妇人道，“她叫蛇莓儿，是九黎族人，曾跟随九黎族的巫医学过一些巫蛊之术，后来为我所救，一直跟随至今。我曾让她跟着名师学过一些医术，虽在大荒之内无甚名气，倒也不比轩辕、高辛的宫廷医术差了多少。这些年，她一直在我身边伺候对我的身体了如指掌。”

小夭打量着蛇莓儿。她的衣襟上绣着小小的彩色飞蛾，这种飞蛾她曾在九黎巫王的书里见到过，旁边还有一串暗语和手势。她心存疑惑，便对着蛇莓儿打出了手势，念出了那串暗语。

太夫人看得莫名其妙，蛇莓儿却脸色大变。她对着小夭用巫语说着什么。

小夭虽懂巫语，但要交流却并不流利，她连猜带蒙，也只能看懂□□成，但也足够了。

说着说着，蛇莓儿突然跪倒在了地上，对着小夭又叩又拜，小夭有些无奈，她将小夭当做了巫王的使者，以为小夭是来惩罚她擅用巫蛊之术的。

小夭用巫语解释道：“我不是巫王的使者。”顿了顿，她又说道，“但我的蛊术，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蛇莓儿更欣喜了，又磕着头道，“您是巫王的徒弟。”

她已多年未回九黎了，能见到一个会用巫语的，又是巫王的徒弟，让她激动万分。

小夭想来，这也不算错，至少对她来说也没有坏处，还剩得解释那么多，于是用巫语对蛇莓儿道，“不要告诉他们我和巫王的关系，这是个，秘密。”

蛇莓儿立即应允，点头道：“好的，圣女。”

她们把巫王的弟子称作圣女，那是她们对巫王的敬意。

小夭满意地笑了，扶着她起身。

众人皆是一惊，蛇莓儿在太夫人面前多年，从来都是不卑不亢，宠辱不惊，却对小夭三跪九叩，满心诚服，让她们甚是不解。

蛇莓儿对着太夫人道：“她比我更擅巫术，定能帮您减轻痛苦。”

蛇莓儿这样说了，在场众人不得不信，小夭是真的懂蛊术的。

小夭苦笑，她对巫王真是盲目地崇拜啊，竟替她夸下了这样的海口，若日后真有人找她来解蛊，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不过有蛇莓儿在，再加上她脑海中的《毒蛊经注》和《百草经注》，替太夫人减轻痛苦还是可以做到的。

替太夫人诊了脉，又询问了她的身体情况，及反噬情况后，小夭向蛇莓儿确定道，“是蠹蛾蛊吗？”

蛇莓儿点着头，“是的。”

在来的路上她就有过推测，将《蛊经》中，具有类似效果的蛊都回忆了一遍，蠹蛾蛊就在其中。如今得到蛇莓儿的肯定，更是信心大增。

小夭对太夫人道：“太夫人可爱养小鸟小鱼之类的调剂心情？”

太夫人道：“我素来喜静，不曾养过这些东西。”

小夭正襟危坐，俨然一副医师模样，“太夫人大了试一试，养些棒槌雀，若是有百年以上，具有灵力的则更佳。这种小东西爱吃蠹蛾，有它在你身边，能对您体内的蠹蛾蛊起到威慑作用，缓解您身上的疼痛。虽不能根除，却可以减少发作次数。”

她又转头问蛇莓儿道：“太夫人平日里用的都是些什么药？”

蛇莓儿具一一回答，不敢有一丝保留。

小夭听完又对太夫人道：“您平日里用的药自然是好的，但药味浓了，棒槌雀就不愿近身。我这里再帮您配几味缓解疼痛的药物，可调节药味，使其清新。”

说着，便坐到一旁的桌上写了起来。

一副老医师做派，倒是更让人信服了。

篌忙道：“我即刻便派人去找，定能找到百年以上的棒槌雀给奶奶。”

小夭将药方递给璟，璟接过药方对她温柔一笑，以示感激。

小夭也回了一笑，她这么做也不仅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

太夫人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对小夭道：“王姬深夜而来，纡尊降贵替老身诊治，实在令老身欣慰。王姬若不嫌老身张狂，不妨跟着璟也唤我一声奶奶，如何？”

小夭犹豫着，没有出声，却见璟已看向了自己，他的眼中满是希冀，他在期待着她做出回应。

小夭没有见过祖母，年幼时只有外祖母在旁，从未喊过“奶奶”这种称呼，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奶……奶奶。”她低头愣愣说着。

太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却无人去在意。

同太夫人道了辞，小夭便在璟的陪同下往宅邸外面走去。

小夭嘱咐道：“药配齐了交给蛇莓儿，她知道该如何配置。”

璟点头，“好。”

小夭又道：“给太夫人的药里用了蛇莓儿的血做药引，可以抵消蛊毒发作的痛苦，你让胡珍给她备一些补气血的食材。”

璟笑道：“好。”

小夭看着他脸上笑容，宛如春风拂面，温润俊秀，道：“你怎么这么开心？”

璟道：“你对我身边的人都这样留意用心，让我感到十分欣慰。”

小夭嗔道，“谁对你身边的人用心。”

璟心里更加高兴，却只是微笑而不语。

小夭缓了情绪，突然问道：“你对我不放心？”

璟有些惊讶，但她一直都很聪明。“那日我看到你和防风邶，”他犹豫着对上小夭眼睛，“有一瞬，我甚至怀疑他是相柳。”

他并不担心防风邶，但他忌惮相柳。

不是害怕，而是心有余悸。

小夭脸上表情沉了下来，衣袖下的手渐渐握紧。她打量着璟的表情，镇定地缓缓转身道：“这两个人，我都不想再提。”

璟的笑容褪去，他心里隐约觉得心中担忧不无道理。

小夭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平静而缥缈，“我和防风邶不过是酒肉朋友，偶尔聚在一起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

她这样说，璟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多心了。相柳又怎么可能闲散恣意到会喝酒赌钱，花前月下呢？

“我以后再不提了。”璟道。

小夭心里有些失落，说不清道不明。

好像自此以后她和防风邶就再没有关系了。

他说他只是在无常人生中与她短暂相伴，寻欢作乐而已。也许这短暂的时光，已经结束了。

她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