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听了她的话,顿时哭笑不得。那些年一道开医馆的经验告诉他,这个女人,你断不能将她当个女人看待,她许多时候更像个浪荡不羁的男人。
他转过头来,看着从阳光下走过的小夭。
她穿行在阵阵迎风而动的草药间,素裙荆簪,无一丝王姬的华贵模样。可她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即便不像其他的贵族女子一帮高昂着头,也仿佛立在云端,让人不敢轻视;她不像那些当权者,将一切掌控在股掌之中,却又有着大多数人所不具备的淡然。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既不足以让她欣喜,又不会因为过于平凡而漠不关心。
也许,这才是王姬。
对一切都坦然接受,却又能够为之付出;会在在雨中赞赏卖伞者的坚韧,也能在宴会中同众人举杯;有容人之量,亦有杀人之心。
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甚至连玱玹都没有她这般随性。
小夭在不远处站定,她大声问鄞道,“你不走吗?”
鄞仓惶跟上她的步伐,齐齐向着药庐走去。
《药经》虽已成型,却还有许多地方可以调整完善,所以药庐里的医师药师们都在忙碌着。
小夭的出现令他们纷纷停驻,随着她的身影而动。
小夭将人都汇聚到了一起,而后一个个打量。
有些她熟悉,有些不熟悉;有些看着面熟,有些却想不起名字。
他们已由一开始的二十几人,逐渐壮大到了三十人。
关于此事,鄞已通过苗圃同她说过了。从一开始由他们组织进行汇编,到后来,有一些感兴趣的医师、药师主动加入,甚至为了能参与这项工作,将自家典藏的医书也奉献了出来。
要知道,医师在这世上也是一份挣钱吃饭的活计,大多数的人会选择藏着掖着,不与外人道。
可经过这两年的引导,在轩辕国内已引起一股风潮,许多医师、药师,都开始互相探讨、研究,指正、验证。这使得《药经》更受到重视,大家纷纷期待着这本书的问世。更有甚者,有心期盼能为此书出一分力,让自己的先人、后代与有荣焉。
小夭先向所有人行了一礼,而后才缓缓道,“此书已初具雏形,诸位功不可没。鄞医师已同我说了诸位献典籍之事,我同外爷已商量过,会在诸家药方后写明出处,著上研制者的姓名。”
话音刚落,下面便有人开始议论起来。
“这……这岂不是天大的荣耀?”
小夭笑看着这人道,“这是你们应得的,世人不会忘记诸位,以及诸位的先人。”
而后她又说道,“还有参与编纂、整理的诸位,你们的姓名也将出现在这边《药经》之中。另外,还有诸位研制、试验的过程,想必大家也都知道全部记录在册了,这些以后也会永久地封存在这药庐中,以供后人参考学习。”
众人哗然,这是何等的殊荣!
小夭不得不打断了他们,“大家稍安勿躁,待我说完了,再行庆祝也不迟。”
众人逐渐平静下来,满怀期待地看向小夭。
她道,“药庐见证了诸位的心血,也得以收集到了打量医术、药方、草经,这是不可多得的财富。自此以后,药庐将会成为药学之地,培养更多治病救人的医师、寻草试药的药师。若各位有意,也可留下教学,我同鄞医师轩辕王将十分欢迎。”
一人道,“这是要惠及天下呀!”
有一人道,“轩辕王圣明!”
大家齐欢呼道,“轩辕王圣明!”
小夭也十分高兴,神农王的遗志将得到发扬和光大,将有千千万万的人参与到草药的试验和药方的研制中来,让天下人都能有药可医。
《药经》的编纂已接近尾声,小夭每日都在药庐中参与修改和调整,大量的文稿,数以万计的药方和无数的草药详记,光是文字的核对与校正都需要几个人接连的工作。小夭自然也不得松懈。
一连忙了一个多月,《药经》的初稿终于确定,她高兴地请了轩辕王来看。轩辕王也十分高兴,一篇篇翻过去,便可见其中用心。
他赞叹道,“好呀,普天之下的人,能够缓解病痛之苦,日子也就能更加安逸了。”
小夭道,“外爷,待这药庐的第一批学生出去,天下便又能多一批良医。”
轩辕王感慨道,“如今药学一道所涉猎之人仍是有限,许多医师都是世代传承,虽然也经过了岁月的沉淀和无数次的试验,但终归还是太片面了。能有一个地方对人才进行培养,对药方、草药进行踏实的研究和试验,实在不易。”
小夭认同道,“这也是您提议将药庐改为药学之地的原因。”
轩辕王点头道,“正是。”
小夭扶着轩辕王又开始向外走去,四周来往的医师、药师无一不为他们让路。他们都纷纷向着二人行礼,满是敬意。
轩辕王拍着小夭的手道,“我已听说了,你将之前同我商量之事皆向他们宣告,得到了他们的信服。”
小夭却怯怯地道,“我将您的功劳全都转嫁到哥哥头上,您不会介意吧?”
轩辕王摇头道:“我已是半截入土之人了,这种功劳于我而言并无用处。反倒是玱玹,他的帝王之路还很漫长,需要更多的功绩来维持朝政的稳定。你做得很好。”
小夭搂着轩辕王的手臂,向他靠近,“外爷,您的身体还可以再撑许多年,我不允许您这样说自己。”
轩辕王却笑道,“我自己的身体自然十分清楚。人的生老病死都有定数,我已活了几千年,所做之事也已达到大多数人不可企及之高度,够了。”
一股悲伤从小夭心中翻涌,她不禁垂眸,泪光隐现,却又强撑笑意道,“外爷,您还未抱上曾孙呢,怎么就想着这些事?”
轩辕王叹道,“若我有幸能在有生之能抱上曾孙,倒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小夭认真地道,“外爷,待阿念嫁给哥哥,她定然会给您生出曾孙来。”
轩辕王看向小夭,疑惑道,“阿念?如今她还愿意嫁给玱玹?”
小夭颔首道,“愿意。而且哥哥也答应过我,会娶阿念,以平两国干戈。”
轩辕王摇头道,“这不好。”
小夭道,“有何不好?”
轩辕王道:“两国战争,事关天下。即便阿念愿意嫁,高辛的臣民也不会愿意屈服。一人的意志可以驯服,而一国之人的意志却难以统一。这婚事只会加剧高辛臣民的抗议。”
小夭却不赞同,但她又不好多说,有些事情不该由她口中说出,不具任何说服力。尤其是在这个千年帝王面前,就犹如小孩子耍大刀一般,异想天开。
于是她道,“当战争结束,一切稳定之时,哥哥再娶阿念,不就好了?”
轩辕王叹道,“可按照如今的进度,攻下高辛,起码还要个一两年的时间才行。”
小夭疑惑道,“难道父王还未派人和谈?”
轩辕王有些惊讶,看向小夭道,“和谈?如今战况虽然和谈于高辛更有利一些,但青龙同曦和两部并不买账,他们仍是打算抗争到底。高辛的一些氏族也依旧倔强,不愿屈服。他们鼓动伯赵氏的长子望出来主持大局,如今高辛内忧外患,势力割据,倒是不好收服。”
小夭大惊,“伯赵氏?他们不是一向以父王马首是瞻,为何会临阵倒戈?”
轩辕王淡漠道,“战乱四起,各方势力都会蠢蠢欲动。高辛氏族财力雄厚,各自称霸一方,虽表面臣服,但暗地里谁又知道他们究竟在盘算些什么?没有人能够抵抗得住权力的诱惑,尤其是他们这些在财力上已达到顶峰,无可攀爬之人,更是难以抗拒。”
小夭突然想起了璟之前说过的话。
“政治一事牵扯甚大,这其中还有许许多多因素,并非高辛王可以控制。”
轩辕王还在继续说着,“玱玹出征的背后有我在国内为他做镇,打理事务,但少昊出征乃是不得已而为之。蓐收同句芒皆是好手,却不是治国之人,更无镇压之力,他们过于年轻,不能叫人信服。高辛多年未曾经历战火,国内一派祥和,但表面的平静,暗地里却不知又有多少勾心斗角,为少昊所不知。”
小夭又想起前往战场的路上,小摊摊主的一番话来。
各地方官员报喜不报忧,明明辖下并无所出,却还要互相攀比,搞得民众叫苦不迭。
小夭急忙问道,“那如何是好?”
轩辕王笑道,“这是少昊所要担心之事,与我何干?”
小夭一把甩开搂着他的手,生气道,“外爷,您怎么这样?”
轩辕王却是难得的严肃,“他对我的女儿不好,又置我的外孙女于险地,零零种种,细数不清。如今他举步维艰,我乐见其成,为何要替他着想?”
小夭顿时愣住。
这个老人将仇恨记在了心里,他不说,不代表他不关心,也不代表他不在意。他只是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需要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