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中满是泥土的气息,在困龙枯树倒塌之后,还混杂了木头的味道,并不好闻。
小夭轻抚着因为害怕而缩作一团的木依稞,柔声道,“别害怕,那是个坏人,就是她让寨子里的人都生了病,她死了,大家就都能好了。”
但木依稞显然还太小,看到杀人的场景,还是会害怕,毕竟他自己也是个妖。
相柳走到近前,面无表情,既不安慰,也不避开,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小夭推搡着他道,“你就别吓他了。”
相柳却道,“他是个男孩子,总会有成长为男人的一天,这种事情都接受不了,如何能保护自己的家人、族人?”
小夭明白他的心思,但木依稞毕竟还太小了,“可他现在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会害怕也是正常。”
相柳却道,“我上场拼杀时,也不过是个孩子。”
小夭顿住了。
相柳看着木依稞道,“这十万大山危机四伏,若不是寨子里有巫师施法,他们早就被这山里的妖怪吃干抹净。这里并不比轵邑城或者清水镇安逸,相反,这里的危险才更多。”
他说着,又看向山林深处,“单说那深处的瘴气,来源其实就是浓重的妖气,那瘴气的深处是无数毒物,即便人能进去,也不一定出的来。他既然融入了人族生活,就该担负起守护他们的责任。”
木依稞畏惧地看着相柳,拽着小夭的衣角,直往她身边凑去。
她将木依稞搂进怀里,“别害怕,他不是坏人,他只是看起来凶一些罢了。”
说着,她又起身对上木依稞的视线,“你看,来的时候他不是还背着你吗?他其实很温柔。”
相柳闻言不由抬眸看向小夭。她背对着他,将自身的安全都寄托到了他身上。
他实在不该辜负她,可世事难违,他们本就站在对立的方位上,难以抉择。
小夭还在安慰着木依稞,“你现在还觉得难受吗?”
木依稞仔细的感受着,而后摇着头道,“不难受了。”
小夭握着他手腕给他诊脉,“平稳了许多,看来的确只是中了幻术。”
相柳道,“我们该回去了。”
天色渐渐昏暗,小夭拉着木依稞的手,起身道,“走吧。”
相柳看着小夭牵着木依稞的手,“不需要我背了吗?”
小夭低头看着木依稞,温柔地问道,“还需要吗?”
木依稞摇着头,缩到了小夭身后。
相柳挑了挑眉,抬眸看了小夭一眼,没再说话。
小夭脸上浮现出笑意,将手伸到相柳掌中,“走吧。”
相柳的眉眼顿时松开了,泛起笑意,爽快地握住了小夭的手,向着山下走去。
山林静静,草木深重,羲和垂落,夜幕降临。
寨子里也逐渐亮起灯火,老远可见祭祀场上冉冉而上的烟火。
小夭道:“今日是什么节日吗?怎么升起了篝火?”
相柳道,“大祭司过后便是萤火节,晚上会有许多萤火飞出,传说是九黎先祖给予的回应,赠予族人祝福。”
小夭看向相柳道,“这便是你让我多留一晚的原因?”
相柳没有说话,只紧了紧握着小夭的手,拇指在小夭指尖无声磨蹭。
小夭心生感动,她竟以为他只是想同她温存,可见自己有多肤浅。
小夭道:“相柳,待回了清水镇,我想再去见一见你义父。”
她既不叫洪江将军,也不叫他伯伯,而是称他为相柳的义父。
相柳心中忽而升起一股不安,他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小夭看着越来越近的山寨,“我有些话想要同他说,但绝不是想要劝他投降。”她说着又叹了口气,“我已是十分了解,自己没有那个本事劝得动他。甚至可能还会被他所影响,实在没有必要。”
相柳不禁笑道,“没想到你也会被他所影响。”
小夭无奈道,“他说的不无道理,我无法反驳。”
相柳叹道,“若非有自己坚持的理由,他有怎么能支撑这么多年。”他说着,看向小夭道,“他其实已老了,多年战场拼杀,浑身都是伤痛,每到阴雨季节便疼痛难忍,日夜难安。再加上这些年物资紧缺,他又不肯进补,宁愿将得到的宝物换成金银采买所需,也不愿作为己用。”
小夭也看向他道,“想来你这些年也定然想尽了办法。”
相柳摇头道,“又有什么办法能用呢?他决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
小夭突然有些心疼他,“你一定十分辛苦。”
相柳笑道,“你难道不是在认识我时便已意识到了?”
小夭勉强笑道,“的确。”
相柳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无论如何,对我来说,都已是习惯。你若心疼我,不如多对我使使美人计,我倒是很吃这一套。”
小夭瞟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相柳却笑道,“你又不是第一日知晓。”
第八十一章
小夭也不禁笑了,她已许久不见他这副模样。
可笑容刚落,她便又不由心生落寞。
他的这副样子,岂不也是在掩饰?
若是从前,他绝不会允许她显露出怜悯来。
“相柳。”她唤道。
“嗯?”相柳漫不经心地回应。
“相柳。”她又唤道。
“嗯。”相柳的眼神变得柔软。
小夭道,“若有一日我伤害了你,我宁愿你长久地恨着我,也不想看到你为了我,伤害你自己。”
相柳又一瞬的迟疑,他的睫毛微颤,眼神游移,不敢看向她,“你伤害我?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小夭却十分认真,“答应我。”
相柳没有说话,可他越是沉默,小夭便越是不安。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相柳。”她唤道。
相柳也只得停下,“好。”
可话虽这样说,谁又能控制得了自己呢?在那一日未到达之前,他又怎么知道自己能否只对她存着恨意,而不去伤害自己呢?
也许连小夭自己都不知道,若真有那样一天,他们之间到底会变成什么样的状态。
回到寨子里,天已完全黑了,只有篝火照亮着周围,闪烁在众人欢快的脸庞上。
木依稞一回来便跑向了家人怀里,大家都恢复如常了。
小夭同相柳对视了一眼,满是欣慰。
族长向着他们跑来,“你们可是回来了,我们等好久哟。”
小夭道,“大家都没事了吧?”
族长点着头,“都好咧,都好咧。”
小夭道,“以后都不会有事了。”
阿香走了过来,“真的吗?”
小夭颔首道,“真的,这不过是一种幻术罢了,现在施法的人解决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发生了。”
阿香走到小夭身边,相柳松开了她的手。
阿香凑到小夭跟前道,“这是咋子回事哦?”
小夭笑着,却也不解释,“若要说清,好像也并不容易,因为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既然事情解决了,也就没必要再去追究。”
阿香疑惑地看着小夭,甚是不解。
小夭笑挽着她的胳膊,“走吧,我还没参加过萤火节呢。”
篝火在每个人的脸上闪动着,小夭同阿香牵着手一起起舞,在欢声笑语中,忘记了所有。
相柳坐在一旁,倚着一块石头,静静地看着她。
一群人绕着篝火抬腿、摆臂,拍手、旋转。
小夭的快乐溢于言表。
在一阵歌声中,大家都停了下来。
只见荧光一点点从四面八方涌来,先是零星的几个,而后越聚越多,围在每个人的身边,跳跃着,仿佛也在舞蹈。
小夭惊奇地看着围到她身边的光点,这同她跟相柳种蛊时所看见的光点几乎一模一样。
但此刻,每个人的身上,都汇聚着这种光点。
这感觉十分微妙。
她转头看向相柳,他也在看着她,眼含笑意。
人群又开始牵手转动,光点也随着他们一起流动,小夭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相柳身上。
他身上的光点与所有人都不同,它们仿佛在虔诚地膜拜,一动不动,好似是他身上的圣光。
他缓缓抬手,那光点渐渐凝聚到他手中,而后向着小夭一扬手指,只见荧光似一道细细的水流,向着小夭飞舞而去。
荧光汇成的光线从篝火上飞过,穿过人群,凝聚到小夭头顶,而后如花瓣,缓缓而下,将她笼罩其中。
所有人都停住了,她们看着小夭。
小夭也震惊了,她看着那丝丝缕缕的荧光围绕着她,仿佛落雪。
突然,有人惊呼了起来。
小夭发现那荧光从她身边飘过,她白色的衣裳都变了颜色,随着荧光纷纷落下的节奏,逐渐由雪白,变为了鲜红。
这红并不刺眼,仿佛是春日里绽放的山茶花。
小夭说不出话来。
她抬头看向相柳,相柳也在微笑着,看着她。
仿佛欣赏着一朵只属于他的红色山茶花。
她知道他会变戏法,但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用上。
阿香将二人打量着道,“你们不如在寨子里将婚事办了,反正也是未婚的夫妻嘎。”
小夭闻言,脸上顿时火热,“阿香嫂,你在说什么呢。”
阿香拉着小夭的手,穿过人群,向着相柳走去,边走边道,“有啥子好害羞的,出了寨子,还不知道啥子时候回来哟。”
小夭垂眸看着脚下,好似不情愿的样子,“这样太匆忙了。”
阿香却道,“我们寨子里的人都是这样办的撒。”
小夭很快就被带到了相柳面前,所有人都为他们空出了位置,有人在窃笑,有人满是期待,还有人一脸的艳羡。
相柳依旧懒懒地靠着石头,抬眸看着她道,“你可喜欢?”
小夭羞红了脸,看了阿香一眼,才又看向了他,“人这么多,你这是做什么?”
相柳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却笑道,“你若不喜欢红色,我可以给你换成别的颜色。”
萤火又重新汇聚到了他手中,他眉眼间的盈盈笑意更浓了。
阿香打断他道,“就这个,就红色,红色好。”
小夭急忙拉住她,娇嗔道,“阿香嫂……”
可她却只是撒着娇,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
阿香对相柳道,“不如你们今日就在寨子里完婚,我们也好沾一点喜气嘎。”
众人皆跟着起哄。
小夭的脸更红了,咬着下唇道,不敢去看相柳。
相柳撑手起身,向着阿香和众人行了一礼,“多谢好意,但家中还有长辈,不好擅自做主,还望诸位见谅。”
小夭激动的心情顿时像散了力一般,沉沉落下。
可她却没有表现出来,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阿香有些生气,“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小夭拉住她道,“他说的没错,外爷跟表哥还在等着我们。若是我们背着他们办了事情,回去定要被责备。”
阿香闻言,泄了气一般叨叨着,“没得热闹凑了哟。”
身后众人也都是讪讪摇头叹息。
相柳向前一步,牵上小夭的手,对着众人道,“但若能得诸位祝福,也算是我二人的幸运,我二人在这里先谢过诸位了。”
他说完,便同小夭一道弯腰行了一礼。
再起身时,便见大家身边的萤火星星点点都向着他们身边汇去。
这是他们表达祝福的方式。真实且具有形状。
荧光在二人身边回城很大的一圈,缓缓流动飞舞。
相柳牵起小夭的另一只手,诚然问道,“你可喜欢?”
小夭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意,眉间一丝忧郁散去,她笑道,“喜欢。”
她说着,抬头向他凑近,轻轻一吻,点在他唇上,“这是我给你的祝福,你可喜欢?”
相柳眸中微光闪动,他的唇角微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