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日,陆子衿不辞辛劳,没日没夜地伏案于桌前,仔仔细细地将那厚厚的账目核对了一遍。随着核对的深入,她的眉头渐渐皱起,脸上露出凝重之色。原来,这账目之中竟藏着诸多问题,而这些问题清晰明了,一目了然。万姨娘管理账目多年,按理说对其中的门道应是了如指掌,又怎会不知这些问题的存在?
锦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见陆子衿正颇为烦恼地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之态,锦苑不禁关切地轻声问道:“小姐,账簿的问题多吗?”
陆子衿从锦苑手中接过参汤,缓缓喝了一口,那温暖的汤汁顺着喉咙流下,稍稍缓解了她的疲惫。她一边喝着参汤,一边说道:“现在的关键并非账簿上的那些数字,而是管理这账簿的人啊。”
锦苑微微一愣,思索片刻后问道:“是林妈妈吗?”
陆子衿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汤碗,神色平静却又透着一丝坚定:“核对账目不过是个开头罢了,接下来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你去准备一下,我们这便去见万姨娘。”
晌午过后,阳光洒在庭院的石板路上,陆子衿身着一袭素色衣衫,带着锦苑,迈着从容的步伐来到了万姨娘的住处。只见万姨娘正慵懒地躺在软榻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面色略显苍白,眼神中透着一丝倦怠。
万姨娘微微睁开眼睛,无奈地看着陆子衿,声音轻柔而虚弱:“这几日身子一直不大舒服,可真是让你受累了。”
陆子衿微微欠身,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姨娘身子为重,我能为您分担一二,自是应当的。”
万姨娘欣慰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你倒是个懂事的孩子。那账目都核对完了?可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陆子衿从锦苑手中接过账簿,轻轻翻开,目光落在上面,有条不紊地说道:“田产、宅院的收入皆是固定的,这一块倒没有什么问题。府中仆从的月例、各院所需的钱财、衣物也都有定例,基本与往年一致,也并非问题所在。只是这府中的吃喝开销、人情往来的费用,却有些不太对劲。”
万姨娘微微挑眉,目光紧紧盯着陆子衿,追问道:“此话怎讲?”
陆子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有些费用实在是匪夷所思,单是一年的烛火钱,就比其他人家多出了三倍有余,水房和厨房的费用也虚高了两倍多,更有一些费用竟然并未算入其中。还有这人情往来的账目,也着实不太合理。”
万姨娘静静地听着陆子衿的回答,微微颔首,又问道:“那依你之见,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陆子衿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从账簿上看,许多大额支出的费用并没有详细的记录,还有一些支出甚至被重复冒领。”
“你查得很仔细,也很认真。”万姨娘赞赏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不过……”说着,她伸手扶着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眉头紧皱。彩月见状,赶忙上前,轻轻地帮着她按摩头部。
“瞧我这身子,又开始不舒服了。”万姨娘歉意地说道,脸上带着一丝无奈。陆子衿关切地说道:“姨娘可曾请过大夫?有病可千万不能拖着呀。”
“老毛病了,休息两天便好了。”万姨娘强忍着不适,笑着说道:“只是这账簿的问题可不能再拖了。恐怕还得劳烦你跟林妈妈好好谈一谈。这些乱账若是不清不楚的,日后可怎么向你婆母交代呢?你说是不是?”
陆子衿看着万姨娘,心中早已料到她会如此说,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万姨娘见陆子衿面露犹豫之色,又缓缓说道:“你若是觉得为难,还是由我来……”话还没说完,她又一脸痛苦地呻吟起来,彩月赶忙更加用力地替万姨娘揉捏太阳穴。
彩月一脸焦急地说道:“二少夫人,我家夫人的身体这两日总是这样反复,可真愁死人了。”
“别乱说话!”万姨娘瞪了一眼彩月,挣扎着想要起身,“我还行,这点病痛算不了什么。”说着便要站起身来.
陆子衿赶忙上前阻拦:“姨娘,身子重要。剩下的事情,还是由我来处理吧。”
万姨娘看着陆子衿,眼中露出欣慰之色:“你当真可以吗?你若愿意帮我,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眼下还真没有合适的人选。”
陆子衿看着万姨娘,坚定地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便试一试吧。”万姨娘赞赏地看着陆子衿:“那就辛苦你了。”
锦苑在一旁看着陆子衿,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满是担忧。陆子衿和锦苑穿过庭院,锦苑有些赌气地说道:“真如小姐所料,万姨娘还真把这件事情推给您了。唐府谁人不知林妈妈是老夫人最信任的人,得罪了她不就等同于得罪了老夫人吗?她们都不敢得罪林妈妈,竟然让小姐您出面。”
陆子衿听着锦苑的话,并未做声,只是低头思索着什么。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陆子衿举目望去。只见长廊尽头,几个侍女恭敬地站在一旁,一个年近五旬的妇人正板着脸,训诫着为首的侍女。
锦苑赶忙凑到陆子衿耳边,轻声说道:“小姐,那不是林妈妈吗?”陆子衿仔细打量了一眼林妈妈,只见她个头不高,生着一张圆脸,五官虽普通,可那眼神中却透着一股精明干练,整个人往那儿一站,便有一种让人敬畏的气势。
林妈妈声色俱厉地斥责道:“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府里的东西不能往外拿,你们是不懂规矩,还是明知故犯?你们一个个都这样效仿,那府里还不得被你们掏空了?如果你们不知悔改,那就按照府里的规矩办事,丢了东西就按原价赔偿,拿出去的东西要么给我拿回来,要么自己掏钱买下来!”
侍女们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林妈妈继续严厉地说道:“你们都给我记住了,若不是唐府收留了你们,就凭现在这世道,只怕你们出了唐府连活命都难。别吃着唐家的饭,还想着打破唐家的碗。”
陆子衿听着林妈妈训斥侍女们,转头看了一眼锦苑:“晚些时候你去请林妈妈来一见。”“是,小姐。”锦苑虽然不知道陆子衿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应了下来。
陆子衿回到暮云阁时,唐瑾川已跟随唐明淮出门办事去了,春香正在院落里晒着被子。陆子衿走到银杏树下的秋千旁,轻轻坐了上去,说道:“春香,你过来。”春香听到声音,应声来到陆子衿面前,恭敬地说道:“夫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没事,只是想聊聊天。”陆子衿淡然一笑,“我听二郎说你在唐家已经有十年了。”春香笑着点了点头:“回夫人,是十一年了。”陆子衿微微颔首,继续问道:“这么久了,那你对唐家的事情应该很了解吧。”“那就看夫人想问什么了。”春香笑着回答道。
“老夫人很信任林妈妈吗?”陆子衿问道。“信任,非常信任。她帮着老夫人办了不少体己的事情,老夫人什么事情都愿意交给她去办。”
春香认真地说道。“我看下面的人都很怕她?”陆子衿又问道。“她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大家自然都怕她。再说她性子直爽,只要看到不顺眼的人和事,都会直言不讳地说上两句,谁没事会去触那个霉头呢。很多人见了她都躲着走。不过,我觉得她人还不错。”春香说道。
“怎么讲?”陆子衿好奇地问道。“上个月,茶房的小翠病了,是林妈妈送她去看的大夫,还派人照顾了她两天呢。其实我也受过她的恩惠,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是林妈妈给我预支了工钱,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春香回忆着说道。“她家里还有什么人?”陆子衿接着问道。“她丈夫去世得早,只留下一个儿子,叫林孝远,咱们府里账房的就是她儿子。二少夫人您不知道吗?”春香问道。
“你是说账房的林孝远是林妈妈的儿子?”陆子衿微微惊讶地问道。“对,就是他。自从他做了咱们府里的账房,老是克扣钱财,特别招人恨。”春香皱着眉头说道。陆子衿又问了些许问题,春香一一为她解惑。
晚饭后,锦苑便引领着林妈妈来到了花厅。林妈妈见到陆子衿,微微欠身行礼,陆子衿笑着请她入座,又让锦苑给她奉上一盏香茗。林妈妈看着陆子衿,脸上带着微笑:“二少夫人大婚之时,我一直在外收租,未能目睹二少夫人入府时的盛况,实在是一大憾事啊。”
陆子衿看着林妈妈,也笑着说道:“你我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在那一时半刻。林妈妈在府里多年,又是婆母倚重的人。这些年唐家在扶风城,您一直尽心尽力地照看着唐家的产业,其中的辛苦不言而喻,实在是让我敬佩。”
“我也只是尽自己所能,帮老夫人分忧罢了。若非她信任我,我哪有机会走到今日。”林妈妈谦逊地说道。“人人都夸赞您能干,不仅守住了唐家的产业,还置办了不少田产,我这个后辈以后还得请您多指点指点。”
陆子衿说道。“哪里哪里,指点谈不上。二少夫人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说便是。”林妈妈看着陆子衿,“您今天找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陆子衿顿了一下,脸上依旧带着微笑:“眼下我碰到一件难事,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向您请教一二。”
“你说。”林妈妈说道。
陆子衿朝着锦苑微微示意,锦苑便拿起账簿,递给了林妈妈。林妈妈疑惑地看了看陆子衿,又看了看手中的账簿。
陆子衿说道:“您看了便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林妈妈翻开账簿,仔细地看了起来,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良久,林妈妈抬起头,看着陆子衿:“二少夫人,这不是我……”
“这本账簿,您应该没有看过吧?”陆子衿问道。
林妈妈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如果我猜得没错,您平时看的不是这本账簿。”陆子衿看着林妈妈,目光坚定,“对不对?”
林妈妈看了一眼陆子衿,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脸上露出一丝惶恐:“实不相瞒,我有时候在外,无法兼顾太多事情,便让我儿孝远帮我做些事情。我真没想到他……这混账东西,要害死我啊。”
林妈妈说着,有些惶恐地看着陆子衿:“二少夫人,这账簿我真没看过啊。”
陆子衿安抚道:“林妈妈,您莫要着急。我知道这件事情并非您的授意,也相信您是个明理之人,所以才把账簿拿给您看。这些钱对唐家来说,虽不算多,但日积月累,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如果这些账目是您亲自经手的,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事也就过去了。可若是您并不知晓这笔账,我怕此事传到婆母耳中,对您会有不好的影响。”
林妈妈看着陆子衿,眼中满是感激,语重心长地说道:“多谢二少夫人将此事告知我,否则我还蒙在鼓里,平白背负着恶名啊。我平日里叮嘱府里的人要守规矩,可自己却……我以后还怎么有脸见府里的人啊。”
“此事也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我相信您一定能处理好此事。”陆子衿说道。“二少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妥善处理此事。我也是要脸面的人,不然以后怎么去见老夫人啊。”林妈妈情真意切地说道。“好。我等您的消息。”陆子衿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