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廉瞅一眼韩宗廷身后的灰雁,知道继续留下来也讨不到便宜,于是同意。
韩宗廷担心张廉为难罗紫笙,于是道,“既是这样,张公子打了我,是不是也该敬我一杯酒?”
“是你先动的手,技不如人,还有脸来说。”张廉冷哼一声,转身离开。没走出多远,一不留神脚下踏空,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抱着脚坐在地上,疼得直冒汗,“我的脚,我的脚好疼……”
后面跟班的把张廉搀扶起来,想搀扶着他走,可他的脚一碰到地面就传来锥心的疼,显然不能走路,更别说下山了。
“你要做什么?”张廉看到罗紫笙靠近,有些害怕。
罗紫笙道,“把鞋脱了。”见他不动,无奈道,“我帮你检查伤势。”
旁边跟班的把张廉的鞋脱掉,张廉将信将疑,“你懂岐黄之术?不会是想要借机报复我吧?”
罗紫笙一面给他检查伤势,一面道,“你说的对,你现在脚受伤,走不了也跑不了,与砧板上的鱼肉没什么分别,岂不是我为所欲为的好时机。”
张廉害怕的往后撤,无奈,脚在罗紫笙手中,“你你你,我警告你,你这是趁人……啊……”张廉发出一声惨叫,“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上次让我挨了板子,现在又把我的脚弄折,我要告你,我要告你……”
罗紫笙起身,“好了。”
张廉被她唬得一惊一乍,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什么好了?”
罗紫笙道,“你的脚。”
“我的脚?”张廉小心翼翼站起来,试着把受伤的脚放在地上,慢慢用力,确定不疼之后高兴起来,“真的好了,不疼了,不疼了。”
张廉笑容灿烂,仿佛小孩子得到心心念念的蜜糖一般,罗紫笙突然生出一丝羡慕来,高兴就笑,不高兴就骂,不畏惧人言,不被人情世故所束缚,随心而作无忧无虑,真好。
张廉带着跟班下山,罗紫笙和韩宗廷身上都有伤,也需上药,尤其是韩宗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着实渗人。
竹儿看到两人带伤回来,被唬得不行,幸而来之前备了药膏,忙拿出来,一面擦,一面道,“这是怎么弄的,好端端的怎得受伤了?”
帮罗紫笙涂好之后,竹儿把药膏交给灰雁,灰雁开始给韩宗廷涂抹,韩宗廷疼得呲牙咧嘴。
罗紫笙心中既自责又感动,对灰雁道,“我来吧。”
灰雁把药膏交给她,罗紫笙眼眶发红,一语不发为他上药。
韩宗廷安慰她道,“不碍事的,都是皮外伤。”
“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弄得一身的伤。”
韩宗廷神情略不自然道,“我看到你被他们欺负,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找了棍子便冲上去了。可惜本事不济,救人不成反被打。你放心,这些伤只是看着吓人,将养两日也就好了,不碍事的。倒是你,今日让我大开眼界。”
罗紫笙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韩宗廷道,“那一手正骨法,可以说是出神入化了,没想到罗小姐一个温温柔柔的姑娘家还懂这些。”
罗紫笙笑道,“什么出神入化,不过是之前受过同样的伤,大哥哥教过我而已,今日正好用在张廉身上。”
本是高高兴兴出来游玩的,生生被张廉搅合了,兼着罗紫笙和韩宗廷都有伤在身,猎来的野鸡和野兔只能带回家,改日再烤着吃。
竹儿担心小姐,回家后便一直问个不停,罗紫笙只好告诉她。
竹儿本就对韩宗廷心存感激,今日听闻他不顾自身安危,冲出去保护小姐,忍不住道,“世子殿下真是个好人。”
“嗯。”罗紫笙淡淡应了句。
手腕肿胀得厉害,为怕母亲担心,罗紫笙决定晚饭在房里吃,竹儿只说小姐游玩回来有些累,不想动,何氏自然不会疑心。
竹儿道,“小姐答应明日在满江楼向张廉赔罪,是真要去还是脱身之计?”
罗紫笙道,“自然是要去的。”自己若是不去,张廉便会没完没了的纠缠自己,索性把事情全部解决,免得日后麻烦。不过是吃顿饭,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礼物呢?礼物送什么?”
罗紫笙淡淡道,“张廉期待的并非是礼物本身,而是我送给他礼物。”
竹儿皱眉,“什么意思?”
“他只是希望别人看到我送给他礼物,至于礼物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竹儿觉得有道理,于是她选了一幅画,倒不为别的,单为轻便,好携带。
睡觉之前,竹儿特意又给罗紫笙的手腕涂了药膏,次日起来,肿胀果然消减下去不少,但还是很疼,吃过早饭,罗紫笙看了一会子书,看看时辰,换了身衣裳出门。
刚迈进满江楼的门槛,罗紫笙便听到一阵吸气声,众人齐刷刷看过来,迎上自己目光,有躲闪的有不躲闪的。罗紫笙淡淡一笑,心下自想着,张廉好容易等到今日,想来已经把自己向他赔罪的事情宣扬得人人皆知了。
张廉坐在大堂最中间的一张桌子上,“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为了这顿饭,他可是提前一个时辰就过来了。
“既已承诺张公子,我便不会失信。”罗紫笙缓步上前,亲自送上礼物,“承诺给你的礼物。”
张廉洋洋得意,环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人后,这才不紧不慢的接过来,果然如罗紫笙所料,他看也不看便放在一边了,“请。”
罗紫笙在他对面坐下。
张廉大声道,“今日这顿你请?”
罗紫笙用右手揉捏左手手腕,觉得好些了,又用左手揉捏右手手腕,“能请张公子吃饭,是我的荣幸。”
竹儿道,“小姐的手腕受了伤,现在还疼吗?要不要再去找个大夫看看?”
“无碍。”罗紫笙道。
看热闹的人显然也注意到罗紫笙手腕上的伤,开始新一轮的窃窃私语。
张廉脸色微变,恶声恶气对旁边人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吃饭啊。”众人皆收起好奇的目光,各自吃饭。
张廉低声咬牙道,“你是故意的,对吗?”故意让别人看到她手腕的伤,让别人误会今日她向自己赔罪,是被逼无奈。虽然那伤确实是自己弄的,她答应向自己赔罪,确实是因为自己绑了她。
罗紫笙故作不解道,“什么故意?”
恰在这时,韩宗廷进来,在另外一张凳子上坐下,经过一夜的时间,他脸上的淤青愈发严重了,“今日这顿饭也有我的份,想来张公子不会介意吧?”
张廉丝毫不掩饰对他的讨厌,不悦道,“介意。”
“哦?”韩宗廷似乎不在乎自己的出现引起的骚动,他指指自己的脸,“我本想着帮张公子省一顿饭钱的,无奈你不愿意,还是说你打算另请我一顿?”
张廉黑着脸道,“是你先动手的,你不会不承认吧?”他若是不动手,又岂会挨打。
韩宗廷悠然道,“是你绑罗小姐在先,这个你不会不承认吧?”
张廉咬牙切齿道,“是她害我被打在先。”
韩宗廷老神在在道,“是你造谣在先。”
“我没有造谣。”
“但你添油……”
“好了好了。”罗紫笙阻止两人继续打嘴仗,“过去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今日这顿我请,两位也不想做戏供人消遣吧?”
注意到周围人再次投来好奇的目光,张廉止声,他不开口,韩宗廷自然也不再言语。
老板笑吟吟过来,“各位要吃点什么?”
罗紫笙道,“张公子想吃什么?”
张廉没好气道,“上你们这里最好最贵的。”
色香味俱全的菜上来后,三人各自低头吃饭,气氛多少有些诡异。
罗紫笙生怕触及张廉的怒火,因而不开口,张廉是心中有气,不想开口,韩宗廷见他们不开口,自己也不开口。
一顿饭下来,与张廉心中所想的痛哭流涕诚心忏悔相去甚远,来时高涨的热情此刻完全没了。
见他要走,韩宗廷道,“罗小姐已经遵守约定请你吃饭,而且,昨日你脚受伤,还是她出手相救,张公子应当不会再为难于她了吧?”
张廉气道,“这是我和她的事,与你什么相干。”
出了客栈,跟班的见主子生气,纷纷出主意,“依我看,罗紫笙根本就不是诚心向公子认错。”
“就是就是,定是昨日的教训不够,改日,我们再好好让她长长记性。”
张廉一语不发。
“还有那个顺平世子,什么狗屁世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被打成猪脑袋,还敢跟公子叫板,我看啊,昨日打他还是打得太轻了。”
“要不要日后找机会教训教训他?”
张廉道,“怎么教训?”
跟班七嘴八舌出主意,最后又问,“罗紫笙呢?她怎么处理?”
张廉沉默半晌,突然冒充一句,“你们有没有觉得她长得很漂亮?而且还很善良,她昨个还救了我。”
跟班面面相觑。
韩宗廷昨日刚挨了一顿打,今日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的,离开客栈后便回去休息了。
这里,罗紫笙也要上车,余光不经意看到两人,动作便慢下来,仔细看去,确实是宋玉满和她的贴身丫头转儿。
那宋玉满目光呆滞动作缓慢,如同泥娃娃一般失了生气,整个人是挂在转儿身上的,转儿吃力的搀扶着她,两人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罗紫笙心下疑惑,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她为何这般失魂落魄?因想着自己与她好歹算是朋友,又想到文琰哥哥说,她是没什么朋友的。若自己没看到便罢了,既看到便不能当作没看到。
罗紫笙快走几步,帮转儿搀扶着宋玉满,“怎得这个模样,发生了什么事?”
宋玉满缓缓扭头,看到是罗紫笙后,露出一个极度疲惫的笑容,“紫笙。”
转儿张口要说什么,注意到这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便住了嘴。
罗紫笙见她这个样子,唤来李贵,用马车把她二人送至家中。进屋后,罗紫笙要扶宋玉满躺下,被宋玉满拒绝了,罗紫笙只好由着她。
宋玉满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呆愣,仔细看,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罗紫笙不忍心问她。
转儿端了茶来,声音哽噎道,“招待不周,罗小姐见谅。”
罗紫笙那里有心思喝茶,低声问道,“玉满她?”
转儿未开口泪先涌,顿了顿才道,“我们姑爷,没了。”
罗紫笙心中一惊,“怎么会这样?”若是自己没记错,宋玉满成亲还不满四个月。
转儿擦了擦眼泪道,“姑爷昨晚整晚没有回家,今日快用午饭时,县衙的衙役上门,说是昨夜滨河淹死一个人,让我们小姐去认尸,谁知真的是……”后面的话,已哽噎的说不出来。
罗紫笙唏嘘,新婚夫君,失足落水而亡,任谁也不能接受。
命运总是这样无常。
宋玉满沉浸在悲伤中,对周围的人和事毫无反应,罗紫笙继续待下去也帮不上忙,吩咐转儿好好照顾她,坐了一会子便走了。
次日罗紫笙再来,只见宋玉满双眼肿的核桃一般大,显然哭了一夜,精神依然不好,好在不似昨日那般呆傻,还同罗紫笙说了话。
衙门仵作验尸后,确定吴辛是醉酒失足落水后,便让宋玉满把人带了回去。
新婚的喜字还未褪色,便换上了白幡。
宋玉满身穿麻布服,跪在灵堂,一张一张往火盆里扔纸钱,燃烧的火光映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
直到手里的纸钱烧完,宋玉满这才缓缓起身,她死死盯着灵牌上的字,半晌后,一脚把面前的火盆踢翻,火盆发出刺耳的声音,滚到墙角后停下,里面未燃尽的纸钱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