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梧一听此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清明祭祖那日,紫笙也给你送过纸钱,这其中的原委你再明白不过,难道你也认同这张廉的话,和他一起污蔑紫笙不成?”
宁徽道,“我自然不会和他一同污蔑你妹妹,但也不会让你冤枉了人。张廉确实说过那些话,但他不过是听别人这样说,他才这样说的,我可以为他作证,很多人都说过这些话,便是在外面看热闹的那些人,他们之中也是有人说过这些话的,若是定罪,外面那些人应当一同定罪才是。”
张廉虽不知这宁徽为何帮自己,但见他向着自己说话,便帮腔道,“正是,现有人为我作证,外面很多人都这么说,你若要治罪,便把他们一起抓来治罪,单单罚我一人,我不服。”
罗青梧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照宁公子所说,这张廉无罪喽?他造谣诽谤,毁我妹妹清誉,可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一点,你如何说?”
宁徽道,“造谣诽谤定然不对,可我认为,罗小姐也应追本溯源寻根究底才是,若只凭着亲耳听到的那几句话便草率定罪,定然会造成冤案错案,大人,您说呢?”
赵途还未回过神来,“啊,这个……”
罗紫笙茫然,“宁公子?”他同宁徽虽不是朋友,但也算是有些交情的,这个时候他不帮自己说话,自己不怪他,可他为何要帮张廉说话呢?
罗青梧更是恨不得撕了宁徽,原本自己已经计划好一切,专门挑了人多的时候,用话激张廉,让他来公堂与自己对峙,再用证人逼迫张廉承认诬蔑紫笙,然后行刑以示惩戒,外面自有那好事之人观看,只要今日张廉挨了板子,日后自然不会再有人对紫笙说三道四,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张廉认罪,只等挨打,谁知偏在这个时候冒出个宁徽,在这里强词夺理。
罗青梧道,“你的意思是我冤枉张廉了?那不如请宁公子来为我们分析分析案情如何?”
宁徽问张廉道,“你可与罗家三小姐可有仇?”
张廉道,“并无仇。”
又问,“有怨?”
答道,“并无怨。”
又问,“那是她欠了你银子?”
答道,“并无。”
宁徽道,“既然无仇无怨也没有欠银子,张廉为何要污蔑罗家三小姐,难道只是为了嘴上痛快?这么做对张廉有何好处?张廉是个大人,又不是三岁孩童,他岂会不知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的道理,明摆着挨板子的事情他为何要做?若换作是你,你会做吗?”
张廉顺嘴道,“正是,我为何要做?”刚说完,便察觉到哪里不对,自己确实是为了嘴上痛快才说的呀。再看宁徽,反正他是在为自己辩解,自己还是莫要出声为好。
罗青梧被他的话气笑了,“这要问你啊,不如你来告诉我,他说那些话是为了什么呢?”
宁徽道,“谣言止于智者,兴于愚者,起于谋者,张廉身为大都护的儿子,当然不是愚者,所以,他只能是谋者。我想,那些谣言并非针对罗紫笙,而是针对罗大将军。”
在场众人都被他说糊涂了,赵途道,“如何扯到罗大人身上?”
宁徽肃容道,“父母品行端方的人家是不会教出德行有亏的儿女的,大人试想,如果人们相信了关于罗紫笙的那些谣言,会不会改变对罗大人的看法?”
赵途道,“你的意思是,张廉此举乃,通过罗小姐来动摇罗将军的地位?”
宁徽道,“大人英明,众口铄金三人为虎,知道的人多了,便是假的也变成真的了,经过张廉不遗余力的宣扬,这件事迟早会闹得满城风雨,满京中皆知。你们说,朝堂上会不会有那奸诈阴险小人借机弹劾罗大人?赵高杀害李斯,伯嚭杀害伍子胥,自古以来,被奸佞小人残害的忠臣还少吗?赵大人要有前车之鉴啊。”
赵途笑道,“此话危言耸听了。”
宁徽正色道,“罗大人为陛下稳固江山流过血,立过功,罗大人之子罗渚白,也是为陛下为百姓长年驻守边疆,一家人聚少离多。而现在,却有人处心积虑诋毁罗家,学生以为,张廉此举乃是动摇军心。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①,今日之事只是一只蚂蚁一个火星子,大人不以为然,若是蚂蚁和火星子多了呢?大人还会这么想吗?”
罗青梧站在一旁,心中忍不住为宁徽鼓掌,自叹不如。这口才,不愧是写出《叹世赋》后依然能逍遥自在之人。
宁徽郑重向赵途施礼,“学生认为,张廉有残害忠良动摇军心的嫌疑,背后有人指使也尚未可知,请大人详查。”
宁徽拐弯抹角说了这许多,张廉虽听不懂,但最后说他残害忠良动摇军心他是听懂了的,登时暴怒,指着宁徽的鼻子骂道,“你放屁,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宁徽气定神闲,“你如此生气,可是被我说中了吗?”
张廉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嚷道,“我没有,你在这里红口白牙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说我残害忠良,你倒是那拿出证据来啊?你拿出证据我就认,若是拿不出,就是诬陷造谣。”
宁徽轻笑一声,“你四处造谣污蔑罗家三小姐的名声,就是在污蔑罗大人品行,污蔑罗大人就是残害忠良,还需要什么证据。”
张廉急得无法,赌身发誓道,“我承认我造谣,说了些罗小姐的脏话,挨板子我毫无怨言,可若说我残害忠良,打死我也不认,若是我有此心,就让我不得好死。”
宁徽不理会他,向赵途道,“大人,既然犯人已经承认造谣诽谤罪之罪,请大人发令行刑,至于这残害忠良一事,可入狱候审,慢慢详查。”
赵途瞪大了眼睛,“入,入狱?”
宁徽道,“身为府尹,残害朝廷忠良是什么罪,应该不用我告诉你吧?莫不是大人看犯人是都护的儿子便不敢审问了吗?还是说,大人有心讨好都护,要袒护犯人?”
又是一个绵里藏针的,赵途左右为难,若只是挨板子,纵然是大都护来问,自己也有话可说,况且已经网开一面,只打三十杖,可若是把张廉入狱,这事情可就大了,不单张廉,那都护都是有嫌弃的。
赵途不得不打圆场道,“宁公子此话严重了,张廉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他那里有如此大的野心,不过素日里张狂跋扈了些,说了对罗三小姐不实的话,他已经认罪,愿意受罚,我……”
宁徽道,“大人断案凭的是什么?平日里对这个人的印象吗?你觉得这个人是好人便是好人,你觉得这个人是小人便是小人吗?小人可不会在自己额头写上‘小人’两个字供你看。大人这样说未免不妥吧?若将来大人遇到一个不认识的人呢,届时,你又将如何办案呢?”
赵途在心里叫苦,今日莫不是冲撞了什么神灵么?竟如此倒霉。那罗小姐好歹是个听劝的,可这宁徽软硬不吃油盐不进,难道自己的仕途要断送在他手里吗?
这边赵途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张廉见宁徽如此颠倒黑白诬陷自己,心里也憋了一股气,颇有几分壮士断腕的气势道,“大人依律办案便是,我做的事我认,我没做的事,他也不能硬装在我头上,不过三十板子,我若是叫一声就不是男人,说我残害忠良动摇军心,哼,我就在大牢里等着,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能耐,若是平白冤枉了我,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这……”赵途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皆绷着脸不语,无奈发了签,有宁徽在场,衙役那里还敢徇私,把张廉摁在板凳上,结结实实打了三十大板,张廉的屁股被打的皮开肉绽,没一寸好地方,他硬是没哼出一声。
赵途端坐上首,“张廉诽谤罗小姐一案已结,至于他残害忠良动摇军心一事,证据尚不充分,无法定夺,先把张廉押入大牢,以待日后详查,退堂。”
退堂后,来至后宅,赵途一面命人给张廉送去医治棒疮的药,让衙役好生照看,一面忙着写信,讲述事情来龙去脉的同时,再三表明自己的无奈,写完后,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不妥后,这才命人给赵大人送去,方才安心下来。
都护府这边,早有与张廉一同喝酒的狐朋狗友见形势不对前来报信,偏生张大人不在,张夫人急得团团转,又不能亲自出面,好容易等到张大人回来,便忙着让他捞人。
张大人听后怒不可遏,“救,怎么救?公堂之上依法办事,人家可有冤枉你儿子?难不成要我去把你儿子从公堂上带回来吗?今日你儿子挨了打,明日我还要腆着老脸向罗贞赔不是呢。这个孽障,素日里游手好闲斗鸡斗狗,一点正经事不做,净给老子惹麻烦,说了多少次就是不听,让他长长记性也好,打死他我日后倒省心了。”
张夫人无法,哭得更厉害了。
一时,又有人来,慌慌张张道,“张大人,不好了。”
张夫人顾不得擦眼泪,忙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道,“公堂上有人说张公子残害忠良动摇军心,现在已经下了狱,还要诛九族呢,大人快想想办法吧。”
“什么?”张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昏死过去,哭道,“老爷,你快想想办法,你快想想办法吧。”
这下,张大人也坐不住了,他道,“你可听仔细了?如何又扯出残害忠良动摇军心这样的话来?”
那人道,“原本是定了造谣诽谤的罪名,之后来了一个人,说什么污蔑罗小姐就是污蔑罗大人,污蔑罗大人就是残害忠良,还说罗渚白为国戍边,张公子造谣她妹妹,就是动摇军心。此事可大可小,张大人赶快拿个主意吧。”
现在人在公堂上,张大人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转念一想,动摇军心这等罪名可不是一个人几句话就能定罪的,一切只能等退堂之后,于是道,“你先去衙门外面守着,退堂后立刻来报我。”
只是,不等那人出门,赵途的信已经送了过来。
退堂后,围在衙门外的人顿时作鸟兽散,眼见着都护府的公子都被打入大牢,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那里还敢戳老虎鼻子眼儿,从此再不敢提及此事了。
罗紫笙道,“宁公子今日仗义执言,紫笙心中万分感激,只那张廉是个无赖,他日出狱,定然会寻宁公子的晦气,宁公子为帮我倒给自己惹上了麻烦。”
宁徽道,“无妨,不等他出来,我便离开了。”
罗紫笙道,“不知宁公子有何打算?”
宁徽道,“孔夫子的故事你讲得不错。”说罢,转身离去。
罗青梧不解,“我怎不知你会讲故事?你何时给他讲了孔夫子的故事?”
罗紫笙笑道,“上次见面谈话间提及了孔夫子,他或许在说那时的事情吧。”
罗青梧对着宁徽的背影啧啧称叹,“之前大哥说宁徽是个大才,当时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这口才,简直天下无人可及啊,黑白颠倒指鹿为马,你明知他在胡说,偏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幸好今日他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若他真的站在张廉那边,挨打的说不准就是我们了。”
张大人那边收到赵途的信后便开始着手布置,一切安排妥当后,再次升堂,宁徽已经离开京中,罗青梧被传了过去,赵途道查不出张廉的其他罪证,宣布当庭释放。
罗青梧目的不过让张廉吃些苦头,杀鸡儆猴,给外面那些人一些震慑,让他们再不敢胡说八道,现在目的已达到,自然不再多说什么,因此,这件事就这样了了。
张廉出狱后,便开始寻找宁徽,听闻宁徽已经离开京中,虽生气也无办法,兼着被他老子狠狠骂了一通,只能安心在家养伤,一时半会出不了门。
二皇子故意把赵文琰拘在身边,向他隐瞒此事,因此,赵文琰对此事一概不知。这日,好容易得空儿,不用在旁边候着,赵文琰打算好好歇息半日,刚进院子便看到游廊下一坐一站两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好奇凑上前去道,“你们两个偷懒的家伙,不去做事,在这里嚼什么舌头。”
这两人原是在谈论罗紫笙,乍见到自家少爷,被唬得脸色发白,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赵文琰本不是严苛之人,家里下人只要不是犯下大错,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笑道,“怎么就唬成这样,赶快起来罢,我开玩笑的,你们方才在说什么,说与我听听。”
两人确定赵文琰没有生气后,方才试探问道,“公子不知?”
赵文琰道,“知道什么?”
其中一人道,“前几日罗小姐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您没有听到么?”
“紫笙?她怎么了?”赵文琰登时变了脸色,“快说?”
那人便把这几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不等说完赵文琰便飞奔了出去,那人在后面喊道,“少爷,事情已经过去好几日,不在乎这一时,您慢点,千万别摔了。”
赵文琰那里听得,一路来到将军府,不等通报便来到罗紫笙的院子,看到罗紫笙安然无恙后方才放下心来。
赵文琰是翩翩贵公子,平日里穿衣打扮举手投足无不透着文雅,今日这般慌乱还是头一次,罗紫笙见他这副模样,料想是他听闻了关于自己的那些流言。自衙门回家后,罗紫笙心中便一直惴惴不安,不知文琰哥哥听闻此事后会作何反应?心中即盼着他来,又担心他来。
赵文琰开门见山道,“前几日的事情我听说了。”
罗紫笙心中一沉。
①:出自《韩非子?喻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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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