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山 第5章 第五章

“你……我去……你别哭啊。”

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张妍突然就有些慌张。

不一会儿，两人尴尬地坐在了张妍家里，张妍奶奶似乎是见惯了张妍这副混混样，一点没在意，拿出医药箱递给她，给两人泡了壶茶，又忙着去做饭。

厨房炒葱的香味儿让张妍的饥饿感大于了疼痛感。

姜离眼巴巴地望着她手上的伤，也不说话，极近警惕的样子，很像张妍在旧巷一直喂的那只流浪猫。

“你叫……姜离对吗？”张妍一边给自己卷绷带，一边问道:“我叫张妍，是高一三班的，我听我朋友说你是一班的？”

“嗯。”姜离点点头。

“你身上没有受伤吧，等下我帮你清理一下衣服。”张妍很热心地问。

姜离还没来得及拒绝，奶奶端着饭菜放在了她们小板凳旁边的小桌上，看了看姜离，说道:“妍妍，你同学衣服都脏掉了，你拿你初中穿那件出来给她先换上吧。”

“啊？”张妍瞧着姜离的个子，好像觉得是差不多，应了一声就要去翻柜子。

进门以后，姜离一直被这祖孙俩一唱一和的热情搞得措手不及，现在插不上话，眼睛也不敢乱瞟，就静静地端坐在小板凳上。

“给，你拿去试试，前几天刚洗过的。”张妍递过衣服，往她房间那一指。

看她站着没动，又推着她进了房间，给她关好门。

“……谢谢。”一系列动作压根儿没征得姜离同意，姜离长叹一口气，看了看身后闭紧的窗帘，没再多看些什么。

等换了衣服出来，张妍很是惊讶。当年她在初中为了显摆自己个子瞎报的大一码校服，穿在当时的自己身上垮得不像样，如今在姜离身上却是正正好，不仅合身，看着比新校服的款式还好看得多。

“这姑娘真好看，这身材，估计穿啥都好看。”奶奶擦擦手，笑着望向门口站姿标准的姜离。

姜离难得听到长辈这样直白的夸赞，唰得一下羞红了脸。

祖孙俩招呼了半天，姜离除了收下那件旧校服，说什么也不肯留下来吃饭。

倒也不是为难她。她一个劲儿拒绝，却闭口不言家里有没有人等她，怎么吃饭。张妍和奶奶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大致情况。

闹了这会儿，老人也累了，招呼着张妍把她送回家。

张妍陪她走到路口，一路沉默的姜离突然主动挑起了话题。

“你为什么一直来救我？”

一直？张妍掰指头数了数，统共也就两次，一次心情不好一次知恩图报。这比起初中热心得逮着人追问来龙去脉的时候已经好不少了。

她不知道怎么跟姜离解释，总不能让人家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其实也算一混子，只是脑子不算坏得彻底。

“顺手而已。你不是也保护我了吗？”她反问道。

“你不信杜若琳说的那些话吗？”姜离说。

“谁？”张妍微微皱眉。

“我旁边那个女生，头发这样的。”姜离并起两指，在脸颊两边比划一下。

“噗，你说那绿帽子犟种啊，叫，杜若琳？”张妍看着她两边翘起来的刘海，笑了笑。

姜离也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什么情绪。

“我不在乎，这儿乱七八糟的事情多的是，什么抢了人老婆的，养了十八年的孩子是隔壁邻居的，吵架把媳妇砍死的，什么人都有。大人管不好自己的身体，何况咱们呢。能平安健康活着就不错了。”

张妍漫不经心道:“你不像本地的啊。”

“嗯。”是也不是吧，姜离心道。

“但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挺眼熟的，名字也耳熟，呃……”张妍反应了一下，觉得自己很像在钓鱼。

她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感觉你……”

“我也觉得。”姜离打消了她的迟疑。

张妍停下脚步看她，她抬起头直勾勾地望过来。

张妍突然懂了老梅那句“不愧是林教练相中的学生”是什么含义。面对着这坦然的眼神，只怕再大的威压也得泄气。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还隐隐地透露着一股淡漠疏离。

好吧。不算白帮，是个有缘人。

张妍看着前面要进入另一个村了，问道:“你家在这片吗？”

奚县整个城是由东西南北好几片村庄组合成的，除了她们刚路过市中心火车站那儿比较繁华，其余区域跟村里没两样。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超市，药店，五金杂货铺什么的，老李老张珍啊丽啊，店铺名都能连成一溜，比山沟里的村要富庶得多。

张妍和姜离刚走出通往这村的小涵洞，前前后后还别有一番景致。

姜离往街口看了看，点点头，拒绝了张妍继续送下去。

但两个人就这么站在涵洞边，都感觉似乎还得说点什么才能离开。

“今天……”两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张妍笑道。

“今天你打那几个人不会报警吧。”姜离垂着头问。

“他们一堆人欺负你，你报警了吗？”张妍反问她。

“……”

张妍轻轻拍拍她的肩说:“放心吧。那几个大都是技校混日子的，傻得都不知道是我打的还是自己内部矛盾。”

“剩下几个混社会的，手里攥着的恶心事儿比我多，去了局子就是自投罗网。而且我也没有那么用力，顶多让他们断了骨头养几天，跟他们惹的事比起来都算是小伤。”

好吧。姜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妍掏出手机看了眼，继续对她说:“今天不早了，明天我还是给你买好卫生巾还给你吧，我去你们班找你。”

“不用。”姜离摇摇头，补充道:“你只用了一片。”

“那也不行，我们这有谣言说了，用别人卫生巾不还会烂屁股。”

你都说了是谣言了。

姜离第一次碰上这么热情得执拗难缠的人，感觉她就是蛮不讲理地闯入了本来一直任凭自己自生自灭的私人世界，还打着善良的旗号。张妍越是这么说，她心里愈发抗拒起来。

她的教养还告诉她不能太尖锐地拒绝。

然而张妍这边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明天什么时候出去买、什么时候给她送。

最终，姜离没说要也没说不要，简单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逃走了，张妍看了看，想着大概是饿了着急回去吃饭，不好意思开口。

也悠哉悠哉踏着拖鞋回家。

秋季的晚上，街边散步的人在慢慢变少，张妍穿了单薄的白秋衣，感觉有点凉意，搓了搓胳膊，打算回家继续做点题。

第二天中午刚放学，她就跑去了校外的超市。

“老板，卫生巾在哪？”

玻璃柜后面的老头儿上下扫了她两眼，下巴一抬，指了指最后面的架子。

张妍很久没有买卫生巾了，自从生理期紊乱以后，她就算不太准姨妈什么时候会到，再到后来干脆是不来了。

这便越发显得那天的她有多囧。

面对着一堵“卫生巾墙”，她皱着眉回想了一会儿，愣是想不起来那天姜离给她那片卫生巾长什么样。

于是她望着从上到下花花绿绿的牌子，大手一挥各买了一包。

结账的时候，老头儿拿出一个大黑袋子帮她装，一边还瞧着她笑:“小小年纪就知道给自己女朋友买这些了。”

“不是，不是女朋友，我是女生。”她急忙否认。

这老头儿压根没听后面四个字，打断她道:“哎呀，你这么贴心一孩子，迟早都得是!”

大叔推推智慧的方框眼镜，看起来一副很懂的样子。

……随便吧。

张妍脑海里浮现出姜离总是讲话不超过十五个字的淡漠口气，莫名其妙有些烦躁。

她皱着眉一把提起黑袋子就往外走，那架势看起来真挺像个准备毁尸灭迹的凶手，还是超绝慵懒风那种。

回到学校，她径直去了一班。

一班和三班距离不远，也不费劲找。他们高中部一共三栋楼，三个年级各一栋。几个文科班基本都在一楼二楼，其余两层是理科班。

张妍所在的高一是离食堂最近的一栋，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住校的都跑去了食堂抢饭，走廊里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她刚到一班门口，就很巧地看到了还在学习的姜离。

教室里就她一个人，张妍大咧咧走进去，把黑袋子放在了她同桌的凳子上。

“我给你买了很多，不知道你用那个什么牌子，就全买了一遍，你看看你要哪个的。”

姜离抓着笔，看着眼前一大袋五花八门的卫生巾，震惊之余都来不及反感。

这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买法，她一直用那种散装的或是比较便宜的小包，这些牌子她大都没敢细看过。

不过，那天给张妍的那一片也确实是她身上最后一片揣着不舍得用的牌子货。

“你自己用吧，我还有的。”姜离压压自己内心的惊讶，放下笔仰着脖子看她。

“不是，那个，我不经常用，我……之前是练体育的，刚转学过来，很早就不来了。”张妍挠挠后脑勺长长的毛，尴尬道:“那天完全就是个意外……还是给你吧，不然等我用完就得过期了。”

“为什么不来啊？”姜离好奇地问。

“啊？嗯……好像是，激素紊乱？”

“可我也用不了这么多啊……”看着她扶着一大包卫生巾傻乎乎的样子，姜离心里很是复杂。

桌子不大，除了张妍这一袋卫生巾，还有两摞书，张妍站着一边手护着袋子，一边手无措地不知道放哪合适，大秋天的，脑门上居然冒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实在是没办法，一提起那天的事情她整个人都要炸毛了。

拉扯之间，两个人对视一眼，张妍无比惊惶地避开视线。

姜离又回忆起那天的情景，噗地一声轻笑起来。她还记得，那天自己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个看起来很危险的人，再好笑的事故也没来得及笑。

现在好了，她还没发现，这人校外归校外，干起架来凶神恶煞的人，平时在学校居然是个天然呆。

俩黑眼圈正显得她像个憨态可掬的熊猫。

看她笑自己，某熊猫脸更红了，咧咧嘴努力试图配合一下，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被人抓了把柄的感觉就是这样的，特别是不太熟的陌生人。

姜离笑完，心情愉悦了不少，她起身主动抓过那一袋卫生巾，一个一个挑出来给张妍分。

“这个是夜用的，这几个差不多，都是日用的，你量大的时候可以用这个。”

“张妍，你买的这个不对，这个是护垫，实在用不了这么多。”

……

张妍听着听着涨红了脸，看她抓过来抓过去，俩眼睛也跟着摆过来摆过去。温柔的声音很轻易就顺好了她的毛，现在的她乖巧得不像话。

“呐，这个，这个这个，我拿了，这个我用过的我拿走，剩下的都给你了。”

“嗯，嗯嗯。”张妍一个劲儿点头。

姜离认真地看了看被她分成两份的卫生巾，敏捷地注意到了那三个字母的牌子。

她提醒张妍:“这个我没有用过，但是我同学说这个……嗯，反正你谨慎点用。”

“嗯？这个字母的啊……”张妍看着有点眼熟，缓缓问出口:“怎么了？是不好用吗？”

“不是，那个凉。”

“啊？”

“那个凉屁股。”

“啊……啊？？”

姜离说完，张妍突然感觉□□隐隐传来一股凉意，像穿了开裆裤一样，嗖嗖地往里进风。

她想起来那天回去看家里还有老妈剩的，就一直没用林奕然给的那包，然后今天下课才用。

好……林奕然，好你个变态，你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