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第4章 Chapter.4

吊着胳膊的壮汉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半小时前自己实在是想多了，想象中的带薪病假根本没有，无它，事故后的伤者全部转移到了观河中心医院——当然也包括脑震荡呕吐黄水的大小姐。

而他的工作就是盯着放假了还不回家一天十六个小时都在打工的卷王大小姐。当然，壮汉负责的只有大小姐在快餐店打工这段时间。像是奶茶店、咖啡店、便利店……有茶点师、咖啡师和店长盯着。这些人和壮汉都是三龙会的会员。

老实说壮汉是有一点后怕的。事发时他已经啃了三盘酱脊骨、吃了三盘毛豆花生、喝了一箱啤酒，整个人迷迷糊糊差点与酒仙周公梦中相会，如果不是那个脸蛋和身材各长各的女人够机敏拉开大小姐，恐怕骑摩托的黄毛要把大小姐一起撞进厨房，那时候大小姐就和大厨老刘一样炸成碎片。他自己断了胳膊无所谓，毕竟花钱做了骨骼强化，此时他只是有些骨裂。但是大小姐不一样，她是天然人，没经过任何改造。

在新九岛，只有两种人不会做义体改造，一种是穷到没钱买义体的，一种是天生完美不需要改造的顶层人。

显然，作为尹家的养女、一个脱离家族每天为钱奔波的大小姐不是后者。

如果大小姐被炸成碎片，老总未必会发飙处置壮汉，但整个新九岛……九岛的企业或是秘密结社一定会变得非常混乱。那个金钱至上的吸血鬼不介意趁机大捞一笔，可见黑心企业之屑。

现在所有的伤者被集中在五号楼大厅西侧。不方便的伤者由护士登记，还能动弹的年轻点的伤患在医疗服务机器人上自助登记。其中一辆医疗小车停在大小姐和那个一口气救出七个人的猛女面前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咣当咣当”小车下面掉出两听苏打气泡水和一份三明治。

“我去，这玩意还是个自动贩卖机啊？”壮汉吐槽。

只见尹婴宁半躺在走廊上的病床，拿到气泡水和三明治后神情恹恹。她还是有点恶心，可她饥肠辘辘的，中午还没吃午饭。现在拍了片子做完化验，女孩才喝了点气泡水压制住恶心感，小口吃着鸡蛋三明治。周围到处都是伤患、家属、警察、医护、记者……还有发生碰撞的医疗机器人和警用机器人，吵吵闹闹惹人心烦。

“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吧。”赖秋葵说。

“不用的，小葵姐。我自己能处理好。”尹婴宁摇摇头，“小葵姐的手还疼吗？你的同事是不是有事找你？”

赖秋葵瞥了一眼看门犬似的拦截靠近的各路记者的南希：“小伤。另外，你不用管她。”

作为现场的当事人之一，赖秋葵得到了主编的一点小优待。现在她只要配合南希做采访就好，事故发生后的这段时间她有足够的自由。主编甚至仁慈地给这位姐放了两天假，曰：好好养伤，公司不能没有你。下午厕所的水箱炸了，等你来修。这几天大家会将就着用水桶自己冲厕所。

赖秋葵并不在意这些。但是没人照顾尹婴宁是大事。赖秋葵晓得小宁的母亲、溪淼阿姨是怎样的一个人——邋遢、宅、对孩子不太负责，但绝对不是不在乎这孩子，小宁受伤了，淼淼阿姨一定会发飙。

那身材矮小虚胖嗜烟如命的女人一辈子没结婚，她的终身伴侣只有一组服务器。兴趣使然让她领养了尹婴宁……然而那个心大的黑客没照顾一天可爱爱笑的小女孩，尹婴宁几乎是由保姆、也就是赖秋葵的母亲赖芸带大的。不过尹溪淼是个不拘小节豪爽大气的女人，她总是和赖家母女分享好东西，把保姆一家当做家人。平日里只在乌烟瘴气的电脑房里吃喝拉撒的油腻女人偶尔也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来给女儿或是保姆母女过生日、和大家一起吃饭，这时候她会把小宁宁当做可爱的小玩意抱在怀里，如果她从保姆或者保姆的女儿听说幼儿园里的其他孩子欺负养女，会立即化作愤怒的雌狮要撕烂对方。有时候尹溪淼也会坐在少女赖秋葵身边耐心地为这个聪慧的高中生讲解奥林匹克数学或者物理竞赛题。

“如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赖秋葵又一次说。

一直小口啃着三明治的尹婴宁抬起头，看了赖秋葵好一会儿，嘴角勾起些许弧度。

“我妈妈不在。”女孩笑着说。

“回来后我一直想看望淼淼阿姨，但是我去了几次你家，家里一直没人，我也没有你们的联系方式。”赖秋葵干巴巴地说。

女孩点点头：“家里很久没有人住了。我中学时一直住校，现在上大学有在学校附近租房子。”

“那淼淼阿姨呢？”

赖秋葵不依不饶地询问。尹婴宁是个爱笑的女孩，你很难看见她流泪，因为她难过时也是笑的，她会伪装出一点也不伤心的样子。

尹婴宁微笑着，就像她们第一次见面。

***

十四年前。

铁皮搭成的棚子下，留着寸发的女孩抓抓自己被狗啃了似的脑袋。最终开口道：“剪短发十五元行不行？我上次剪头发还是十五元。”

“那是三年前的价格了，丫头。现在剪短发就是二十元，别说整个观河，整个新九岛也没有比我更便宜的。”剃头的老大爷说。

“好吧，那就二十。”女孩从宽松肥大的亚麻短裤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钱。

“其实你可以刷数字币，你给我这么多零钱我也没地方收。我们这群老头子都会用数字收银台。”

“我没有能付数字币的设备。”

精瘦的女孩一屁股坐在用胶带贴贴补补钉了铁条的破皮椅上，这是理发老头摊位上唯一的座椅。老头的摊位没有镜子——老头不需要，他的客人们也不需要，老头只要一把充电电推子咔咔一顿推就好。

“丫头，你这头发怎么剪的啊？谁给你剪的啊？手法太差啦！”老头剃头发没什么技巧，完全是你脑瓜子什么形状，他推出来的发型就是什么形状。

“我妈找不到剪刀，直接用我爸留下来的剃须刀片刮的。”

赖秋葵撇撇嘴，她有点不高兴。剪头发要花掉二十元，二十元够她刷一个月的电子图书馆题库。

但是老妈昨天回家后下了命令：明天开始放暑假，你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晚餐时间来你淼淼阿姨家吃饭。以后整个假期天天来，我几点去你就跟着几点去。

“为什么？”夜里就着小破护目灯抄单词的赖秋葵问道。

憋屈的十几平的小屋里，赖芸与女儿背靠背——女儿在餐桌上写作业，赖芸则在水池边刷碗：“你淼淼阿姨怕你学习苦吃不好饭。当然，饭不是白吃的，你还要帮我看小宝贝儿。”

赖秋葵知道“小宝贝儿”是雇主淼淼阿姨的女儿小宁宁。母亲常说小宁宁模样可爱，像是个大洋娃娃。

“你不是说她很乖么？根本不用大人操心的。”少女疑惑。

“话是这么说，可那孩子懂事过头了。才四岁的小家伙，就要帮我洗碗……厨房那么危险，她怎么可以去厨房呢？”

有那么一瞬间，三岁开始帮妈洗碗洗袜子的赖秋葵感受到了母亲的双标。

“假期我有很多要刷的题，开学我还要参加奥赛给高考加分……”

“别刷了，不就是考警校吗？你把你的分分给全校倒数第一的一半，都够你俩都考上警校。”母亲赖芸没好气地放下刷碗布，“话说考警校有什么好的？九岛每天要死成百上千的人，里面大半是火拼的秘密结社成员与警察。”

“你总说要我去圣约的市政厅或者企业工作，这样好把你接到劳伦斯住别墅享福。可是市政厅的官员会出现意外身故，企业的高管也会莫名自杀。”

“你别不爱听……”

赖秋葵打断母亲的念经：“好的，明天我会去淼淼阿姨家。我要下楼练功夫了。”

如此，结果就是赖秋葵破费二十元，顶着毛茸茸的头发茬来到尹家。尹家就在观山下老商业街的路口，一处两层独栋小楼，离住在观山上欢乐街的赖家不远。

虽说是独栋小楼，但占地面积不多，一层面积顶多四十平，斜顶的二楼应该有二十几平。纵是如此也要比只有十几平的赖家好很多。

敲门，开门的是母亲赖芸。赖芸给女儿使了个眼色，女孩抓抓过于凉爽的脑瓜子，低头看见一个小豆丁。

穿着墨蓝色格子连衣裙的小女孩肌肤白皙胜雪，乌黑卷曲的长发穿插了蕾丝发带、编制成麻花辫盘在脑后。

小女孩抿了抿粉嘟嘟的嘴唇，笑容傻乎乎的憨厚。

好一个可爱的甜心宝贝，想来童话里的白雪公主也不过如此。

“你好，我叫赖秋葵。”赖秋葵拽了拽灰绿色纯棉T恤的衣摆，让自己看起来更整洁一些。

“姐姐好。”搂着赖芸大腿的小女孩歪头轻声说。

“她叫尹婴宁，你可以叫她宁宁。小家伙分不清鼻音说不好名字，你不要笑话她。”赖芸道，说罢，她摸摸小宁宁柔软的头发，“赖妈去给你做好吃的可乐鸡翅。小宁宁帮赖妈照顾姐姐好不好？姐姐第一次来这里，什么都不熟悉。”

“嗯，”小女孩笑着点点头，她犹豫着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赖妈裤子，小心翼翼地来到赖秋葵身边。

女儿的到来终于让赖芸能安心地在厨房做饭。然而赖秋葵与尹婴宁相处了半个小时便受不了了——

这孩子总是在笑着，她的脸上似乎只有这一种甜美又恐怖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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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