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第34章 Chapter.34

夕阳的余晖洒在远山上，铁浮屠犹如身披血色的袈裟。

夜幕即将降临，屋顶的冷风混着河与海的潮湿渗入皮肤，令赖秋葵的陈年旧伤隐隐作痛。不过总比昨夜暴雨，在舒适的奥托家也疼痛难以入睡好许多。

她与小宁约好了。如果太阳落山小宁还没回来，她就去山下街口接对方，以防欢乐街有不长眼的东西骚扰外来的小姑娘。

其实也不必如此在天台看着太阳仔细地掐算时间，赖秋葵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透透风冷静。回想少年时代自己的天真与母亲的决绝。

果真新九岛没有什么真正的正义。

只手遮天的企业，当街杀人的雇佣兵——虽然被自己反杀了，但结果都一样令赖秋葵失望，到现在也没有人来找她的麻烦。

整座城市就像是腐烂的尸海，有病菌，有虫蛇，也有秃鹫与鬣狗。连戍卫都巴伐利亚皇帝的宪兵队机动部队都能成为建立庞大企业的家族的私军，可见这里没有一丝空气是干净的。

值得欣慰的是，这里还有她想保护的事物。

赖秋葵从口袋里摸出尹婴宁给她的丝巾，回想起下午时南希惊叹的神情……据说这条丝巾是什么小众奢侈品牌的限定款，大概和伯爵送给她的特制科技眼镜价位差不多。赖秋葵晓得尹溪淼阿姨作为黑客有一笔不薄的财产，尹婴宁花钱大手大脚也无可厚非。可她讨厌尹婴宁在她面前目光躲躲闪闪、总是隐瞒着什么的样子。连送一条丝巾都要骗她是从地摊买来的货。

明明那孩子在奥托伯爵面前都不怯场、总是从容大方的模样。照顾苏西时也是得心应手、像是温柔体贴的大姐姐。与梁诗璐、邻居或是快餐店的刘阿姨相处时目光又是何等真诚。

自己把她当做亲妹妹、不可缺少的家人，可尹婴宁这种不信任的行为让赖秋葵心里很不舒服。

天边最后的阳光就要散去了，远处的钢铁森林逐渐亮起色彩瑰丽的巨幅电子投屏。赖秋葵摇摇头走进母亲搭建的天台窝棚，翻身从梯子上回到狭小的住处。她得提前一点去接尹婴宁回家。

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昭示着有人正在开门。显然尹婴宁掐准了时间，赶在赖秋葵动身前回来了。

很少有什么事能让赖秋葵心惊胆战。显然尹婴宁是个例外——双手吊在天花板的赖秋葵看见尹婴宁背着一大包钱，花花绿绿的票子从布包的拉锁里露出一角。就算现在市面上很少见到钞票，但钞票放进银行里就能兑换电子货币……这丫头穿过欢乐街没被抢劫都算她的运气好。

赖秋葵像是猫一样轻轻从高处跃下，走上前才发现尹婴宁蔫蔫的，像是缺乏日晒的小花。

也是，这孩子昨天看了一夜的喜剧——正确的说，是小声放着电视不肯入睡。显然小宁是受到了惊吓、处于警觉的状态。昨天同样夜不能寐的赖秋葵躲在卧房里，很想找对方说说话、告诉对方“出了什么事不要怕，还有我呢。”

赖秋葵终究是没有上前。毕竟……仔细想想，她们的关系好像也没有那么亲近。

可赖秋葵还是希望自己能帮对方一把。她实在看不惯尹婴宁在人前那么坚强开朗、背地里却是委屈巴巴难过的样子；讨厌尹婴宁受了伤也不会喊疼而是继续不知疲倦地忙碌；更不满尹婴宁用对她人的笑容与温暖包裹关闭的心扉……

“小葵姐？”尹婴宁瞧见赖秋葵呆呆地站在过道上，心想着真是见到小葵姐有趣的神情了。

“哦……不好意思，我挡路了。”赖秋葵打开洗漱间的门，侧身站进去后给尹婴宁让出一条路。“你……袋子里的钱露出来了，这样不安全。”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下次取钱我陪你去。”

“好呀！那就麻烦小葵姐啦！”尹婴宁从赖秋葵身边路过时眨巴眨巴眼睛，像是灵动的、满心欢喜的小鸟。

啊……又是这种神情。只是一些微不足道口头许愿的事罢了，为什么要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呢？孤儿出身、被颇为富裕的家庭领养后再次失去亲人，独自生存让你又带上笑容的面具了么？

赖秋葵轻轻握住拳头，半边身子隐藏在狭窄的洗漱间里。她看着尹婴宁背过去得身形，换掉看上去质地良好、剪裁讲究的连衣长裙，穿上了平凡又舒适的居家背心短裤。

意识到这样盯着别人换衣服不太礼貌，赖秋葵别过头，沉寂良久，道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穿束胸？不会喘不过来气么？”

正在穿围裙准备做点什么晚餐的尹婴宁低下了头，微微抿着嘴。苏西也问过这个问题，尹婴宁因为不好意思只回答了一个方面。

“我有点胖，胸大只会让我更胖。同学们总是叫我胖猪。现在这样会看起来瘦不少。”

说完，尹婴宁有点后悔。她不应该和小葵姐说这些。别人的羞辱自己不去在乎就好了，人生不如意的事有很多，这点小事拿出来和小葵姐抱怨只会让人觉得自己抗压能力差。

可尹婴宁实在忍不住。她喜欢赖秋葵，喜欢小葵姐凭借自己从贫民窟爬出来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部队的特种兵的那股劲，喜欢她有时候看起来讷讷的又很正直、喜欢付出行动的精神，喜欢她说一不二有始有终从不埋怨。

强者从来不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赖秋葵就像是割碎世界规则的利刃。

赖秋葵重新打量女孩一番，此时她的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像钉子一样锐利：“身高170公分有了吧？体重多少？”

“172公分，体重……65公斤……”

“不算重，我67。”赖秋葵捏了捏尹婴宁空心的肉肉，想着这孩子和大白馒头似的真是一点肌肉都没有啊，“明天开始和我一起锻炼就会瘦下来。还有不要为了好吃买合成肉，里面的油脂很多。”

尹婴宁呆呆地猛点头。她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比自己瘦好多的小葵姐……实在是想不到对方比自己还重一些。

实心的！一身肌肉的健康帅气姐姐！让人更喜欢了不是吗！

年轻人的快乐如此简单，很快尹婴宁遗忘了今天遇见的所有伤心事——什么刘阿姨跳楼的事，因为元雨婷去世账户被冻结、其母所住的医院收不到款项而拔了病人氧气罐的事。过去的事过去了，人生只有当下最重要。

不必恐惧未来，不必悔恨过去。

没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没有对过去的记忆。

***

注册数家空壳公司，对托特工程的散股不停买进卖出，如此带动股价上升，使股民们抛售手中的托特工程股票，然后再次高价买入。

劳伦斯区，601大厦77层的三面落地窗大平层。客厅中央的巨型鱼缸里小型鲨鱼在游弋，冲破了小鱼鱼群。

黑暗中欧影珊窝在客厅松软的懒人沙发中眯眼瞧着旁边的股市投影，像是以假寐伪装伺机而动等待猎物的野兽。

朱氏奥托生命科技——或者说奥托家的速度非常快。水利科的一位副所长带着病毒防疫科的人在观河上游检测到了16种在人类之间具有高传染性的病毒。而市政厅卫生署与国际卫生组织防疫部对萨里第一大学的第四级病毒实验室进行了封锁检查，从十二名研究生身上检测到了病毒感染。

欧影珊相信，托特工程与王后学院一派、以及操纵着王后学院现任院长的前院长东药集团总裁很快就要完蛋了。她也相信，奥托伯爵在调查的过程中一定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她猜学院的学阀与东药集团比起传播病毒贩卖疫苗，想要知道强T蛋白结构的秘密，那是比毒株泄露贩卖疫苗更赚钱也是更稳妥的玩意，也是病毒爆发后让这座城市不陷入瘫痪的必需品。

东药想赚钱，可惜没有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所以遇见铁了心的朱氏奥托生命科技只能被对方这个巨人踩死。顺带牵连了合作的托特工程。

现在欧影珊控制着股市股价，不停地买进托特工程的股票。引诱托特工程的股东抛售手中的股份。

在王后学院的危机下，托特工程董事会的成员们必定会意识到集团会受到牵连，这时候必定会抛售股票兑换现金跑路。

在托特工程董事会最末端的股东陆续抛售股票时，又有新的投资公司陆续下场跟着一起收购市场现有的股票。所谓“新的”投资公司与欧影珊让手下注册的几家公司一样只是个空壳。

现在欧影珊手上的托特工程的股票平均下来翻了七倍股价，根据她与三龙集团旗下的两家证券公司经纪人约定，在股价翻到7.3倍时开始陆续出售，当股价达到顶峰9.6倍左右时将停止上涨，这时候手里的股票差不多全部卖出，之后的股价会随着她抛售股票断崖式下跌。

能不能买下托特工程无所谓，反正她借机赚了一大笔，也足够让托特工程元气大伤无法继续支付后续工程款项最后失去观河的项目。

欧影珊心情大好，觉得金晟背着她贩卖迷幻剂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人都被她片了，还能怎么惩罚他、威慑那些不老实的手下呢？

智能家居系统放着爵士乐。穿着松垮睡衣的欧影珊唤来移动小酒窖取来一支威士忌，睡前一杯加冰的酒水忌会让她睡个好觉。

反正今晚没什么让她担忧的了。连被当做弃子的路黎都能从长严岛大桥逃跑、耍了姓孙的老狐狸……今晚值得庆祝。

一个圆滚滚的机器从角柜上滚落，轱辘轱辘来到欧影珊脚边。那是个智能闹钟，有联网的语音系统，经常被梁琪当做对讲机。绕过移动运营商或者网络通讯公司的通讯总会更安全一点。

“珊珊，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梁琪的声音经过闹钟语音系统转换，变成了尖锐的儿童声。

“随你便。”

“那就先坏的吧。路黎搞事情前打了一通电话，之后她有拆了车载电话。最后孙美琴还是通过运营商找到了那个联络对象……是个叫孙阳的律师，最一开始路黎打离婚官司就是这个叫孙阳的帮忙辩护争取财产的。”

欧影珊突然觉得头要炸了。孙这个姓氏并不少，但是梁琪提到孙美琴后又提到这个孙阳，她就感觉大事不妙。

“这个孙阳是女的还是男的？和孙美琴有关系么？”

“女的。孙阳原来姓钟，老爸是个商人，嫌弃妻子不在工作上帮忙，在上周离婚了。离婚后这律师就改和老妈一样姓孙了。她老妈就是……”

“孙美琴是吧？”欧影珊嘴角抽搐。

“嗯……”梁琪的声音小小的。

“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现在总警署那边的人知道了孙阳孙美琴的关系。上面禁止孙美琴和她的人调查路黎闯关卡杀害铁翅区警员的事件，我们还有操作空间。我现已经修改了铁翅区那边的监控，和路黎的过往犯罪记录，问题不大。”

孙美琴不会参与调查，这确实算个不错的消息。欧影珊揉捏眉心……一想到自己正是因为被孙美琴控制接受调查才丢了观河重建的项目，她就恨得牙痒痒。

“我知道了。”欧影珊抿了一口酒水。现在冰块有些融化，真的就是一杯掺着水的酒了。

“对了，梁诗璐昨天住院今天上午就出院了，你知道吗？”梁琪问道。“我堂姐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现在都没有回家。我看了一圈医院的监控与门禁记录，都没有梁诗璐的活动记录。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阿璐也是你堂姐，你怎么只和阿瑛叫堂姐？”欧影珊呵呵笑着，“我知道她在哪。现在她应该回家了，不信你打个电话问问。”

“算了，我不喜欢给她打电话。阿瑛堂姐身体又不好我就不打扰了。没什么事了，再见！”

“Bye.”

欧影珊一脚踢开智能闹钟。她大概知道梁琪为什么不喜欢梁诗璐，因为梁诗璐话少又看起来窝囊，和想要变厉害的梁琪完全是两种人。

不过梁琪也真是愚蠢，遇见事情总是慌，又看不清事情的真相，只会守着尹溪淼留下的财产又发挥不出财产的百分之一。这也是欧影珊与她的关系不错却不愿意把梁琪当做第一合作伙伴的原因。梁琪不拖她的后腿就不错了。

相比之下梁诗璐就要好很多，那是个懂得伪装自己的聪明人，关键时刻又足够心狠手辣。欧影珊都要对她另眼相待了——真没想到这女的一身重伤还能不被任何人察觉地从医院跑出来帮忙捞一把路黎。唯一的问题是，太聪明的人比较中庸，不会偏向任何阵营，这让欧影珊十分头疼。

梁诗璐是，尹婴宁也是。

想要控制梁诗璐就先控制她的软肋梁诗瑛。可是想控制尹婴宁先控制什么呢？尹婴宁固然是心软的神总是怜悯身陷困境的人并且伸出援助之手……可那些与她毫不相干的人并不能成为胁迫尹婴宁的关键。

挟持赖秋葵？笑死了。欧影珊都能想象到赖秋葵被绑架后人质挟持绑匪们的情景。

对了，如果被挟持的人……是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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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Chapter.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