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傀 第12章 第 12 章

第二日，王璐璐没有来。

小小的花店里挤满了人，许久不见的同学们强硬地找着话题，气氛一度坠入冰窖，尴尬地想让人抱着脑袋冲出去。没有王璐璐在，他们不知该怎么面对黎蔓。

和黎蔓拥有的共同回忆只有那么两年。家庭婚姻恋爱工作，每一项都有无穷无尽的说头，可万一聊起，他们怕戳中黎蔓的雷点，只好绞尽脑汁从回忆里找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说着，笑得一个比一个夸张，脸都僵硬了。

坐立难安间，时间已经来到了九点四十。

有人抱怨：“王璐璐怎么还没来呢。不是说好九点见吗？”

王璐璐信誓旦旦地规划了行程：先去黎蔓的花店前集合，然后坐车去花田旁边拍照。可现在大家都到齐了，只有王璐璐不见身影。

徐鹏开玩笑：“说不定她早就过去了，再等二十分钟，人还没有来我们就先走。”

他对着魂不守舍的黎蔓说道：“学委，到时候可得提醒她一下，迟到可真不够意思的，午饭得她来报销啊。”

黎蔓被点到名字，慢了半拍回答：“璐璐还没有到吗？”

“是啊，我们都在这里吐槽半天了。”徐鹏无奈地拉开小马扎坐下，“对了，你昨天有听到她说今天的行程有变吗？”

黎蔓压根没有听到任何东西，王璐璐刚说完邀请就被她果断拒绝了。她知道王璐璐是希望她好，甚至将集合地点订在花店也有想要她一起来的意思。只可惜她的算盘打得好，人却失踪了。

徐鹏说：“高中的时候就她最马大哈，现在也一个样。”

他张望了一下窄小的花店，扶了一把被肩膀蹭得要掉下来的花：“还有段时间，我帮你打扫一下吧。”

突如其来的好意让她感到不适，黎蔓婉言拒绝：“不用的，我自己来就好。”

花店不经常打扫，浅浅地洒着一层不明显的灰。

其实是需要帮助的。以前父母有空了会来帮忙，可他们现在彻底忘掉了她。但黎蔓不习惯依赖不熟的人。她和王璐璐都只是一般交情，就别更别说徐鹏了，在高中时，他们总共也就说了十几句话。

但黎蔓其实比想象的要熟悉徐鹏。

在高中时期，徐鹏和向熠形影不离，黎蔓的眼神只有在注视向熠的时候难免会分出一点给他。徐鹏很仗义，出手阔绰，运动会他包揽下所有的补给，甚至没有找生活委员报销。哪怕不如向熠知名，他也在老师同学眼中是值得信赖的对象。

“好吧，”徐鹏说，“我帮你把歪掉的桌子放正一点。”

没等黎蔓拒绝，他先一步站起身，把稍微有点空隙，但不认真看完全看不出歪掉的桌子往里面挪了挪。漆黑的缝隙露出锈迹斑斑的银色的一角。他自然地蹲下身，将那枚硬币捡起来放进了口袋、

黎蔓浑然不知，“谢谢你。”

“不客气，”徐鹏的眼神似有深意，“十点到了，我们也该走了，等会儿见。”

他招呼着人往外走，给黎蔓带上了门。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从窗外吹进的微风将浑浊的空气替换，她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松了口气。

还是一个人比较自在一点。

她摸着被放成直线的桌子，缓缓蹲下身，摸了摸方才徐鹏站着的位置。

她分明感受到了他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但就算她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已经被徐鹏捡走了。

花店里能剩下什么。

大概也只有干掉的花了。

她的心里升起了浓浓的不安，哪怕她还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在窗前枯坐了两个小时，她强迫自己忘掉一切糟糕的预想，准备吃饭。

饭菜是一早备好的。清汤寡水，胜在做法简单。她往嘴里塞了两口饭，窗户外有人递过来一盒热腾腾的东西。

老刘恨铁不成钢：“你每天就吃这玩意儿，怪不得这么瘦。”

饭盒里是一个大鸡腿和粉蒸肉，是他从食堂里打的。

“刘叔不用……”

“让你吃你就吃，”老刘扭开茶杯，给杯子倒满凉茶。他忙得脚不着地的，上次的溃疡还没好，最近舌头上又冒出来几个泡，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对了，你那帮同学呢？”

“去拍照了。”黎蔓凭着直觉往菜里戳了戳，小心用筷子挑出细长的姜丝，“不好意思刘叔，他们不知道这里的事。”

人流来往是没办法避免的，总不可能将整个镇子封锁。但这个关头来了这么多人，老刘的雷达又在作响。

他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发现林兆熙的尸体后，他带人去单元楼里搜了一遍。

难以想象林兆熙是怎么做得到在这种地方下脚的。香烛纸钱撒了一地，满屋子都是腐朽的香味。灰尘积成厚重的软垫，鞋子踩上去就往下凹陷，留下明显的脚印。

属于林兆熙的脚印杂乱地在房间中分布，一会儿烧纸钱一会儿点蜡烛的，光从表面看不出他是这么疯疯癫癫的人。更加毛骨悚然的是，放在桌子上的牌位并非他的母亲，而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向熠。

老刘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立马给向熠父母打了电话。林兆熙的尸体还在等家属认领，现在又冒出了亲生儿子失踪的线索，老刘也不免开始同情这对夫妻了。

他有太多的牢骚想吐，到了嘴边又化成一句惆怅的叹气：“唉。”

黎蔓努力往嘴里塞肉，腮帮子撑得鼓鼓的，认真咀嚼的样子像一只花栗鼠。

老刘的心情好了点，“多吃肉才能长高，你还小，要多补补营养。我上次给你带的奶粉你有在喝吗？我儿子买的进口货，味道好不好？”

黎蔓艰难咽下嘴里的东西，无奈开口：“刘叔，我是二十三岁，不是三岁。奶粉对我没用了。”

老刘哈哈一笑。他的警徽都比黎蔓年纪要大，自然觉得她还是需要照顾的小辈。他带着茶杯悠悠告别。

等到了警察局，迎接他的是又一轮兵荒马乱。

新的死者被发现在了某家宾馆的空地上。

老刘来不及喝口茶，火急火燎地赶往案发现场。

小镇的天是阴沉沉的。今天阳光并不好，也可能是电线杆压得很低的原因，看起来灰暗肮脏，透着让人不适的压抑。老刘带上鞋套和手套，翻过安全线进入其中。

死者是一名女性。衣着时髦漂亮，喉部的断口粗糙，完全不似之前的受害人。她的尸体已经出现腐化现象，大概遇害有一段时间了。老刘面色严肃：“有能够辨认身份的贴身物品吗？”

“有的。”

老刘得到了一部手机。手机壳是粉色的，凸起的透明夹层放着一家的合照，爸爸妈妈坐在两边，将两个宝贝拱在中央，白色的傻狗吐着舌头笑得可爱。女人抱着它的脖子笑颜灿烂。他的心脏骤然酸涩成一团。

老刘默然按下开机键。

【嘟嘟长胖了，要变成小胖狗了（图片）】

【宝贝，出去玩几天，你爸爸已经开始念叨你了】

【到了吗？】

【人呢？】

【璐璐你什么时候过来，等了你好久啦】

【我们先走了哦，黎蔓还在花店】

看到熟悉的名字，老刘咯噔了一下。

黎蔓？

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她的名字？

通知受害人家属后，老刘在警局坐了一会儿，上了年纪之后，熬夜也变得吃力了。周围人声鼎沸，几乎没有人下班，一群人盯着被画得满满当当的白板，带着熬黑的眼圈争吵。

“向熠当初失踪和林兆熙有关，会不会是有人寻仇？如果是林兆熙做的，那么为什么七年后才动手？”

“我有个问题，如果是要为向熠报仇，剩下的死者怎么解释？而且林兆熙的现场实在太完美了，除非把断头台搬来，不然刀口不可能这么干净利落。”

“不对，我认为……”

他的耳边似乎又出现了震耳欲聋的悲泣声。

他缓慢站起身，“我出去吹吹风。”

走着走着就到了黎蔓的花店前。

时间已经很晚了，然而花店的灯还亮着。她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脖子上罕见的戴了项链。

老刘本来想调侃，但完全笑不出来。他抹了把脸。

“小蔓。”

黎蔓很惊讶他的到来。

“刘叔。您怎么来了。”

看着这张脸，老刘实在说不出任何怀疑的话。

“王璐璐是你同学吧。”

黎蔓点头。

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刘要特意提起王璐璐。

她在店里等了很久，久到看花回来的同学回来跟她打了招呼，还是没有听到王璐璐的声音。

黎蔓不免有些担忧。王璐璐对这里的情况并不熟悉，也许是迷路了呢？她不会把事情想得很糟糕。在她的潜意识里，王璐璐就该是被幸运庇佑的那一种人。也许一会儿就能听到她高声喊出她的名字：“小蔓！”

店里还亮着灯，是她特意为王璐璐留的。黎蔓也比想象中的更加想要和她交朋友。为了心里可笑的幻想，她悄悄拿出了几包父母上次来探望带来的零食。

王璐璐高中时喜欢吃带着巧克力涂层的栗米棒。她一直记得。

但是老刘的声音透着疲惫，她不安地问道：“刘叔你见到璐璐了吗？她现在在哪里？”

侥幸被狠狠打碎。

下一刻，她听到老刘沉痛的声音。

“小蔓，不用等了。”

“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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