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傀 第11章 第 11 章

指尖柔软的触感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像是被丢进了毛虫堆里，连牙齿都在细小地颤抖。

黎蔓相信科学，而手下的触感颠覆了她对世界的一切认知。

她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在黑暗中发酵，微妙奏响不安定的鼓点。

向日葵是舌状花，花瓣是椭圆形的。手指在如丝绸般厚重又柔软的花瓣上滑过，她不期然想到第一次拎着小提桶站在花田边上时，阳光和父母的笑脸一样刺眼。

恶心在一瞬间上涌，和怪物带来的刺激感混合烧灼着她的胃。

她搞不清楚面对的是一株花还是一个人。物种模糊的区分使她的认知割裂。脑袋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冷静地想从他的举动中找出开玩笑的痕迹，另一半则是陷入了混乱中，完全失去了冷静。

手指被强迫带着放在了他的咽喉之上。凸起的喉结上疤痕深纵，往上是短短一小节茎，牢牢地支撑柱顶部的“头颅”，往下是正常的人类的身体。超乎想象的身体构造使得黎蔓头脑发白。

而原本属于人类脑袋的位置，正开放着一朵硕大的向日葵。

他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更没有属于人类的一切五官。

手指攥紧，在触碰到叶片的时候她几乎紧张得要干呕。可她还是硬生生被他按在了自己的花盘上。

……当然没有后脑勺，她只摸到了扁平的花托。

【要摸吗】

他开玩笑般地写。

【像不像在拆生日礼物？】

但黎蔓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她的手拼命往后缩，抗拒着他的触碰。往前一步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可以放空思想去相信一个陌生的男人，但完全无法做到将自己交付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

怪物。

这个词用来形容他最恰当不过。

理智蒸发的声音聒噪，她的耳根胀痛得厉害，害怕到连嘴唇都在哆嗦。她忽然开始庆幸自己是个瞎子了。

要是她还看得见，一定会被吓得昏厥过去。

可是他像是在这项活动中找到了乐趣，极其有耐心地带着她重新“认识”自己。

哪怕她再怎么反抗，手还是停在了他的脖颈之上。他捏着软趴趴的手，环住了自己的喉咙，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他曾经对黎蔓做的那样。就算是怪物，被扼住喉咙还是会感到疼痛的。

如果被掐断茎，就算再怎么强大也是回天乏术。他会如一朵普通的花一样从枝头坠落。

【这就是我】

他冰冷地观察着黎蔓的神色。

可惜再怎么不愿意接受事实也晚了。黎蔓只能接受和她一起依偎度过长夜的是个怪物的事实。

如果非要做出抉择，他希望是和她一起枯萎。

怪物本该不存在于人世，如果她要是这样想的话，那么没办法，他只能带着她一起走了。

他忽然又怜爱起了被执着的自己盯上的女人，忘记上一秒他是多么想要杀掉她，把她作为养分吸收后成为密不可分的一体。他握住她的腰，放在了双腿上，温和地劝解：

【你得接受】

他已经认定她了，黎蔓必须得认清现实。他会一直在暗处注视着她的，直到他们被时间搅碎为止。

向日葵会追逐太阳的影子。他已经找到了他的太阳。

心跳如雷。

黎蔓从来没有想过关于他的身份的选择里还有这项。幸运似乎从来不会在她头上降临，就连遇到的谎言也是最为卑劣的那种——她成了怪物盯上的肥肉。

葵花的味道清香，她的手攥得发白。像是单纯在发呆。

事到如今，再怎么懊悔也显得没必要，她甚至开始给他找借口。

只不过是长了跟普通人类截然不同的脑袋，没什么好怕的……只不过刚刚这样想，直觉又拉响了警报。

在暗处窥探的藤蔓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四肢，轻巧地穿过她的手指，在腕上打了个蝴蝶结。

他托着她薄薄的脊背，手背可怜似的在她脸颊上拍了拍。

【我已经足够体贴你了】

【快点接受现实吧】

【^^】

哪有什么现实可言呢。

黎蔓绝望得想。

明明就连现实都被摧毁得一干二净了。

“不……”她吃力地发出求救声，“不对……”

从这个角度，他能居高临下欣赏黎蔓眼神中的哀求和恐惧。心思微动，藤蔓已经自如收紧，在雪白的皮肤上留下显眼的红痕。他捂住了她的嘴。

【一开始是你要求我扮演他的】

【不是吗】

黎蔓快被勒得喘不过气，可她不敢开口说话，害怕惹恼了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失去身体的控制权，她像是重新回到了刚刚失明的那段时间，身周似有浓雾环绕，不小心被碰一下都会敏感轻颤。

有力的臂膀环住她的细腰，腹部纤薄的衣料摩挲。他亲昵地蹭着她的头发。

【真过分啊】

【利用完我就不打算认账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黎蔓真的想骂人了。

明明就是一直被胁迫被欺骗，现在还要被这么玩弄，她才是最可怜的那个。想到这里，她又想要哭了。

如果没有遇见他。也许某年之后的同学会，她和向熠会意外重逢。那时候她也许还会是这副怯懦的样子，但总比被怪物玩弄英年早逝强。

她开始绝望了，甚至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事。她急需寻找合适的理由解释现在的困境。

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的的确确是她说了那句话。

她的痴心妄想使得自己深陷泥淖。

都是她的错，怨不了别人。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道歉。明明平时一脸聪明样，现在却哭得像个没主见的笨蛋。黎蔓习惯了道歉，哪怕是面对着怪物，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在心底叹气。

柔软的花朵顶在她的鼻尖，花香一下子变得浓郁。

【好了】

【对不起】

【能原谅我吗】

硕大的花盘垂下，几乎要将她的脸埋进去。金灿灿的花粉洒在她的鼻尖，映得她的脸颊红通通的。有着尖利小嘴的藤蔓悄无声息上前，沿着她的肩头爬行，在抵达目的地时毫不迟疑咬下。

【原谅我吧】

熟悉的剧痛过后，她再一次看见了向熠。

这张脸比上次见到的更加完美，她无法想象出的地方被自动补全。甚至看到了他眉间从来不被人注意的褐色小痣。纤长的眼睫往上抬，将那鸿清泉印在了她的眼中。

他笑起来，露出有些尖的虎牙。眉眼柔和得一塌糊涂，似乎在看世界上最重要的宝物。

黎蔓看呆了。

朦胧的月色在他身上撒下一层银色光辉，光点在他的眼睛和睫毛上跳着舞。她晕眩地像是来到了天国，几乎要溺死在他的眼神之中。

她日日夜夜惦记这张脸到几乎魔怔，她是绝对不可能认错的。他就是向熠！

她憋住了呼吸，颤抖问道：“向熠？”

【嗯】

鼻尖对鼻尖，要是呼吸能够交织，也一定会结成细密的网。安静的环境中，她只听到了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和狼狈地吞咽声。

在他面前，她始终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眼神接触就会脸红，就连和他站在一起也会忘记该如何呼吸吞口水。黎蔓曾经讨厌自己笨拙的表现。不管练习多少次，在他面前总会前功尽弃。

可现在她又开始羡慕了。

向熠挑眉。

【没有想我吗】

他写字的速度慢了下来。

【没关系】

【我想你了】

【不给我一个亲亲吗，学委】

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的表情。

浅色的薄唇自然伏下，印在了她的唇角。

黎蔓懵了。红色从脖颈一路爬到了耳尖，红得几乎滴血。

她默默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向熠想要挪开她的双手：

【害羞了吗】

并不是。

黎蔓睁开眼。熟悉的黑暗并没有降临，但合上眼睛，她还是能看见在月色下英俊得像是要发光的向熠，完美得不似真人。

她掩饰性地擦了把眼睛。

她只是在恐惧一切都会随着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而变回原形。马车会变成南瓜，车夫变成老鼠。怪物化作的王子会在每一个能够捉到她的夜里徘徊。

但只要能欺骗她一辈子，就算是怪物也无所谓了。

她一边笑一边擦着眼泪。

身体仿佛变得轻飘飘的，灵魂从躯壳中钻出，冷漠地在上方俯瞰足够让人取笑的拙劣伪装。

因为月光下他的吻没有一点温度，只传来一点足够让人清醒的花香。

紧绷的神经像是系了很久的皮筋般断裂。她开始觉得舒服，身体如同奶油般融化了。

于是她抓着他的袖子，鼓起勇气说道：“再来一次吧。”

亲吻像是月光化作的，轻盈地不可思议。她闭上了眼睛，迎接怪物的亲吻。

她知道向熠从来都不是她的救赎。她甚至理应恨他，正是他的诅咒才将此刻的她困在怪物怀中。

她也许一辈子都走不出名为他的阴影了。

甚至也许某一天，她会像花一样彻底枯萎——

谁知道呢。

她只知道她现在很幸福。

这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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