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大夜班,谢翡回家倒头睡到晚上。拿起手机想点外卖,一通视频电话拨进来,看到来电显示立刻接起。
“姥儿。”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这两天身体怎么样?”
姥姥:“我好着呢,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刚醒,准备点外卖。”
姥姥一如既往地唠叨他不要省钱,买些有营养的吃。谢翡一一应下。
“你这周末哪天有时间?”
谢翡以为姥姥想他了,“周日下午我去看您。”
医院距离姥姥家太远,坐地铁都得一个多小时。大多数时候姥姥心疼谢翡,想他也不让他来,让他多休息。
今天一反常态。
“有空的话,陪姥姥一起见个人。”
“谁呀?”
“是我们一起练太极的老姐妹的孙子,从国外留学回来,学基因工程的,和你应该有共同话题。”
“相亲?”
“是呀,你天天不着急,我每天愁得睡不着。小伙子来接他奶奶时我见过,长得可俊,个子也高,比你小几岁。我觉得年龄不是问题,主要还是投缘,电视里演的现在流行小狼狗小奶狗什么的。”
“您懂得真多。”谢翡拥着被子坐起来,“姥儿,我现在有正在接触的对象。”
姥姥狐疑道:“……没骗我?”
“如果有半句假话,让我天天夜班急诊不断下不了手术台。”
对于外科医生来说,这可真是最毒的毒誓。
小老太太楞了几秒,随即激动地欢呼了一下,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正欲问什么,被谢翡打断。
“您现在什么也不要问,如果确定关系,我第一时间和您说。”
第二次正式约会的地点时间谢翡让楚青枫选。
谁还不是个受过良好教育,有风度有教养的体面人?
楚青枫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把地点发过来。
一家新派川味江湖菜馆,与医院直线距离一百多米。
谢翡微微挑眉。
这家菜馆重油重辣非常符合谢翡口味,十年没见,难道他还记得自己喜欢吃什么?
国家特级熬夜运动员:【听周洛说你是南城人,医院东面丁字路口再走二百米有家江南菜,环境也很雅致。】
不仅雅致,菜量也很小。上次科室聚餐十四个人点了十八道菜,竟然没吃饱。而且很多菜吃起来酸甜苦辣咸都不突出,清淡至极。
楚青枫:【没关系,就这家吧,我能吃一些辣。】
听他这样自信,谢翡顺水推舟应了。
刚到科室,谢翡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个红通通的喜糖盒。
“谁结婚了?”
住院医生邓俊林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谢哥,我昨天和女朋友领证了。”
邓俊林同样是B大临床医学八年制本博连读专业,谢翡既是他的师兄,也是他的主管老师。
谢翡知道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恭喜啊。结婚是人生大事,工作重要家庭同样重要。”
周佳航拿着咖啡走过来,一巴掌拍在意气风发的邓俊林肩膀上,语气那个酸:“小邓喜事连连,结婚只是其中一喜。”
谢翡剥颗糖塞嘴里,随口猜道:“还有什么喜,要当爸爸了?”
邓俊林眼睛睁圆,:“谢哥,你怎么知道?”
谢翡:“……”
周佳航用手指点了几张办公桌:“这家伙孩子都快三个月了。老谢,你说咱们办公室这半边是不是风水不太好,要不然怎么会被小年轻弯道超车。”
被弯道超车的可能只有你一个。
谢翡:“凡事不要抱怨环境,先从自身找找原因。”
周佳航:“……”
谢翡看向邓俊林:“恭喜的话就不多说了,有忙不过来的,招呼一声。”
谢翡带徒弟秉承着王明笙一贯的严谨态度,但心思很细,也有人情味儿,科室里的人都很服他。
邓俊林搓搓手:“我媳妇儿知道我工作忙,还有父母帮衬着,应该问题不大。如果不得不给大家添些麻烦,先给大家伙儿陪个不是。”
科室里人人都是一大摊子工作,工作是做不完的,结婚一辈子大概率只有一次。没人会在这时候扫兴。
邓俊林也会做人,放话下班请全科室吃炸鸡。
谢翡今天出门诊难得准时下班。
回到办公室继续加班工作,然后拎着邓俊林订的炸鸡外卖溜溜达达走到江湖菜馆,推开包厢门,楚青枫已经到了。笔记本电脑亮着,显然还在见缝插针地工作。
听到动静,楚青枫站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往西装门襟一搭,轻轻扣住纽扣。他迎上来,接过谢翡的羽绒服挂好,又绅士地拉开座椅。
谢翡在心里第一千次赞叹他气度修养真好。
“同事请客。”谢翡把炸鸡放在桌上,“点菜了吗?”
“没有,等你来点,我不挑食。”
谢翡看着菜单里几乎每道菜前面都有的小辣椒,点了粉蒸排骨和微辣版的毛血旺,把平板电脑交给楚青枫。
点完餐,楚青枫十分自然地为谢翡添了茶。
这次约会两人之间的氛围没上次那么怪异拘谨。谢翡语气轻快地说起楚青枫送的特产和冷吃兔。
“冷吃兔味道很正宗,和我在当地吃到的一样。火锅底料是凝固成块的牛油混着各种香辛料分成四小块,我不太会做饭,一个人的时候除了点外卖就是用火锅底料煮菜煮肉煮方便面。这个对单身人士很友好。”
楚青枫茶棕色的眸子里漾出点点笑意,“我厨艺还可以,吃过的人都说堪比饭店厨师。而且,一个家里有一个会做饭的人就好。”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已经决定要组建家庭了。
好吧。
事实上,他们现在坐在这里的终极原因还真是为了结婚。
谢翡看着楚青枫的眼睛,对方目光如同湍流中的磐石般平静沉稳。
很踏实。
明明是比他小两岁。
“楚青枫。”
听到谢翡唤自己的名字,楚青枫不由自主绷紧了背肌,喉结缓慢滑动。
像等待结果的被审判者。
“打扰了,上下菜。”服务生推门进来,打断了谢翡要说的话。
“上菜了,我们先吃吧。”谢翡举箸。
楚青枫悬着的心暂时落了下去。
微辣版的毛血旺上飘着一层红彤彤的红油和花椒,这是谢翡无法拒绝,闻着就已经开始幸福的最佳CP。
如果再辣点就完美了,谢翡心想。
他抬头就见楚青枫面前多了一碗清水,自称能吃一些辣的某人正在清水里涮菜。
谢翡声音带笑:“很辣吗?”
楚青枫被辣得自带口红色号,嘴硬道:“不辣,是太麻了。”
事实上,这一道菜的辣椒量够他吃一年了。
谢翡第一次见楚青枫就觉得这人身上散着一种远在天边的疏离感和高高在上的优雅。
纯粹是好胜心在作祟,将这样的人拉下神坛与谢翡而言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现在看着楚青枫十分接地气地和他坐在一起吃毛血旺,好像……也挺有趣。
年纪到了三十,每每察觉到姥姥姥爷欲言又止的深切担心,内心不再和二十来岁时那样满不在乎。
既然一定要踏入婚姻的围城,也不能太亏。长得好点身材好点,晚上不用拉灯照样做得下去,起码是这样吧。
谢翡自己从外形到职业,各方面条件不差的。
谢翡指尖轻触茶杯杯沿,姿态放松:“楚青枫,你觉得婚姻是什么?”
楚青枫没有立即回答,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沉吟道:“婚姻是一个具有社会意义的行为,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是长久的投入;不是一种感觉,是一种责任,是一种对彼此的牺牲和成就。”
谢翡觉得他的回答很中肯。是在正常有爱的家庭幸福长大的孩子应该有的婚姻观。
谢翡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自己的家庭,面对楚青枫,他不能昧着良心。
谢翡的妈妈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大概学艺术的人都喜欢浪漫。在如花绽放的大好年华,谢翡妈妈爱上了生性风流的浪子——齐泓邈。
恋爱脑的悲剧在于自信地认为那个人会为自己改变。姥姥姥爷劝也劝了,骂也骂了,但是在感情这件事上根本没有拗得过子女的父母,最终无奈点头同意。
两人结婚后,在谢翡妈妈怀上哥哥时,齐泓邈就出轨了不止一个女人。谢翡妈妈提出离婚,齐泓邈痛哭流涕地下跪表示悔改,想到尚在襁褓的儿子,谢翡妈妈选择了原谅。
齐泓邈老实了一段时间。
人算不如天算,谢翡哥哥被查出自身基因突变智力发育缓慢。不是威胁性命的疾病,但是抚养这样的特殊孩子长大,需要大量的时间金钱,其中的艰辛是外人无法体会的。
在最需要齐泓邈站出来搂住妻子说别担心,我们一起面对的时候,他甩甩手毫无责任心地提出离婚。
离婚后的第二个月,谢翡妈妈发现自己再次怀孕了。
长大后,谢翡从上一辈的婚姻里体会到两件事。
不要义无反顾地爱上任何男人,会不幸。
没有爱情不会死。
“所以,”谢翡看向窗外,瞳孔中映着破碎的光亮,声音冷淡:“我不是一个好的结婚对象。和周洛说想找人结婚,是因为人是群居动物,没有人能做到完全脱离旁人而活。我姥姥姥爷非常希望能看到我结婚。”
“和我结婚是一场冒险游戏。我是独立且极其自私的人,对婚姻持悲观态度,不会做出任何承诺。”
不能保证这段婚姻能维持多久,甚至不能保证在婚姻存续期间对楚青枫产生爱情。
“楚青枫,你还想和我结婚吗?”
这一刹那,楚青枫脑海里像有一列火车隆隆驶过,短暂地出现空白的寂静。
谢翡总是有本事让他心跳失速。
他艰难地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沉稳下来。
“想。”
谢翡:“你很自信。”
楚青枫:“不是自信,是愿赌服输。”
谢翡想了一会儿,明白了。
有钱人的家庭,在婚姻这件事上大多很极端。要么结婚特别早,要么结婚特别晚,要么结婚特别多。
对楚青枫来说,结婚离婚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即使离婚损失掉一些财产,也不会像普通人一样成了二手货。有金钱、身份、社会地位做背书,上到八十下到十八,他想娶什么样的都能娶到。
楚青枫不知道这几秒钟的时间里谢翡脑子里转出这么多想法。
“我们相亲目的是结婚,与其在婚前了解磨合,不如把时间放在婚后。结婚吧。”他说。
事到临头,谢翡又犹豫了:“……会不会太快?”
结婚不是到市场买白菜,还是给双方留一些缓冲和思考的时间。
楚青枫:“我们不是完全不熟,至少在床上磨合得很好。”
谢翡:“……”
哥们,十年前的事儿了,你还要回味多久?
楚青枫毫不犹豫,无所不用其极地把大外甥卖了:“说起来我们真的有缘,你和杨彦泽是同事,我是他亲舅舅。”
谢翡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楚青枫:“杨彦泽的妈妈是我亲姐姐,结婚后他得叫你小舅妈。”
谢翡再没有一丝迟疑。
结婚!这婚必须结!让杨彦泽叫他小舅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