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翡上午第一台手术的小患者是位七岁的小女孩,名叫樊令妤,今年刚上一年级。这次入院是因为家人发现孩子眼睛看向一侧后转不过来。
令妤三个月时,妈妈乳腺炎喂不了母乳,夜里由奶奶带着睡。凌晨喂奶时奶奶太困睡着了,手一松,她头朝下磕在了地上。当时全力抢救勉强捡回一条命。
类似病例谢翡见过全家人不放弃给孩子看病做康复。六七十岁的爷爷奶奶卖掉养老的房子帮忙筹钱,爸爸每天奔波打几份工,不到四十岁的人头发白了大半,妈妈每天边照顾患儿边做兼职贴补家用。
也见过觉得孩子没希望康复,越是长大越是拖累,父母离婚谁也不想要孩子,最后扔给年迈的老人照管。
七年里,在家里人的悉心照顾和康复下,令妤和正常孩子一样上幼儿园和小学。
但是脑梗死是一种脑补血液循环障碍,由缺血、缺氧导致局限性脑组织血性坏死或软化。
是不可逆的。
经过CT、核磁等检查,医生们发现孩子外伤病灶位置的脑子缺血,需要做一个重建血运的手术。简单来说是把头皮的血管移植到大脑表面。
主刀医生是老师王明笙,谢翡是一助。
谢翡长着张不显年龄的娃娃脸,脸部轮廓柔美,皮肤白得像脆弱的宣纸,发际线非常健康。完全没有因为工作学习压力大,长期作息不规律而出现的皮肤粗糙和秃头。
顶着这样一张漂亮年轻的脸蛋,按理无论在职场还是生活中都会大受欢迎。
现实却并非如此。
因为这张脸,实在不受患者及其家属的信任。
最离谱的是他已经成为主治医,还经常被病人认为是实习医生要求换人。而同科室的周佳航和谢翡同期,只因长得太着急,有张整形科见了立刻想拉去做面部填充去皱的脸,反而相当受病人欢迎。
于是,谢翡平时戴副笨重的黑框平光眼镜,表情总是淡淡的,弱化了他偏中性化的漂亮容貌。
摘掉眼镜的他像封印解除。
沉浸式数完手术器械的器械护士张姐第一千次发出赞叹的声音:“谢医生的眼睛自带美瞳效果,好羡慕。”
谢翡长了双俏而艳的桃花眼,黑色瞳仁比普通人大,像戴了美瞳。
另一位直男憨憨手术护士凑到张姐脸前:“姐,你看我长得也挺年轻,有漂亮小姐姐给我介绍介绍呗。”
张姐瞥他一眼:“五官端正、皮肤白、个子高、身材好、不秃头,这些点你但凡占一半,不用你说,我早给你介绍了。你比谢医生小好几岁,看起来已经像个大叔了。”
男护士看看自己比胸还高的肚子,心虚地反驳:“单身狗之间还搞什么鄙视链?”
随即发出灵魂疑问:“谢医生,你是怎么保持青春靓丽的?”
谢翡弯了眼睛:“多吃汉堡炸鸡可乐。”
男护士发出生无可恋的哀嚎。
谢翡:“算了,人生在世开心最重要,算什么卡路里。”
外科医生和手术护士动辄五六个小时不吃不喝地站下来,有些大手术甚至需要十几个小时,全程注意力高度集中。下班之后,人都快虚脱了,就想吃些重油重盐高能量的垃圾食品。
谢翡也是如此。
好在他先天基因优秀。
天天咖啡、可乐、炸鸡、麻辣烫,身材一年到头上下浮动不超过五百克。头发又黑又亮还特别顺,每次去理发,tony老师想推荐他办卡做项目,都说不出口。
手术室的感应灯亮了,王明笙戴着外科口罩和无菌帽进来。
今天的手术进行得比较顺利,完成关键部分后,王明笙换下污染的手套,退到一边观看谢翡后续操作。
王明笙一向低调做人严谨做事,他的手术室里没人敢开玩笑或者聊八卦。连张姐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手术护士,都会比平日更安静专注。
王明笙带学生素来严格。换成别人,被纠察般的眼神盯着,免不了心里打鼓。谢翡是王明笙的关门弟子,打心眼里敬佩老师。而且他有个优点,越是紧张越冷静,手也越稳。他早已经在王明笙的监督下完成一些有难度的手术,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犯怵。
晚上下了最后一台手术,谢翡照例拿了冷掉的餐盒在休息室吃。
周洛发来消息。
准相亲对象周末要出差,询问见面时间能否改在周五晚上。
周五……谢翡答应了姥姥姥爷回家吃饭,于是提出明天下午四点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店见面。相亲结束赶得及他五点上小夜班。
对于一个时间就是金钱的大老板来说,工作日约会相亲实在不友好。
谢翡想看看对方的诚意。
你忙我更忙,不是你大老板的时间才值钱。如果对方不太看重这次相亲或者不能平等地对待他们之间的关系,得知相亲的时间地点,对方极可能会直接回绝。
谢翡还想告诉对方:如果想和医生结婚,请做好大半夜被急诊电话吵醒,过年过节一家人无法团圆,作息颠倒见不到面的心理准备。
发完消息,谢翡放下手机扒饭。
饭没吃完,周洛将对方的微信截图发过来——没问题,我完全理解医生这份工作的神圣与辛苦,请转告谢医生我会准时赴约。
周洛评价:【霍行这个傻逼的朋友挺靠谱!】
有诚意,体贴有礼,没有想象中的盛气凌人。
还未谋面的相亲对象在谢翡心里已经有了不错的初步印象分。
见面那天,谢翡脱掉臃肿保暖的羽绒服,换上今年新买的宽松版燕麦色柴斯特大衣,头发用卷发棒和发胶做了造型。
正式,不呆板,自有一番风流。
相亲地点在咖啡店的好处是离医院近,而且喝咖啡比吃顿饭更节约时间。现在社会节奏快,没必要浪费一两个小时和不合适的人在一起互相折磨。谢翡还有点洁癖,他不想和完全陌生的人一起吃饭。
谢翡提前十分钟来到咖啡店。
贴着圣诞快乐窗贴的玻璃窗外,沸腾的车水马龙、满街的流光外墙,和一片火海般的汽车尾灯汇聚在一起。
三甲医院,繁华地段,工作日、飘飘洒洒的雪花。
拥堵buff叠满了。
谢翡有点后悔自己选的时间和地点,堵车堵成这样,对方想不迟到恐怕得坐着直升飞机从天而降。
算了,他多等十分钟吧。
如果对方真的迟到。
谢翡和相亲对象没加微信,所有联系都是通过周洛和霍行传达的消息。
他,是怎样的人呢?
二十八岁,科技公司执行总裁,这样的人怎么会沦落到相亲市场?
身体有什么毛病?还是长得太科幻?
正想着,一道温沉的男声从头顶飘落。
“你好,我是楚青枫。”
谢翡缓缓抬眸,和来人四目相对。
空气中的尘埃粒子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不动。
楚青枫站着,谢翡坐着,他比他高许多。垂眼看下来时,眸光中仿佛和谢翡一样涌出糅杂在一起厘不清的复杂情绪。
像开启尘封已久的记忆魔盒,惊诧、不可思议、震惊……
谢阮小脑萎缩了。
谢翡汗流浃背了。
他微张着嘴,半晌才道:“冒昧问一句,十年前的七月中旬,我们是否见过?”
楚青峰垂在身侧的左手下意识攥成拳,“是。”
谢翡长睫一颤,目光直视,随即站起来伸出手,多情又薄情的桃花眼微弯。
“你好,我是谢翡。”
“很难相信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遇。”
楚青枫垂眸。
眼前这只手极漂亮。
白皙,手指纤长,关节骨感不重,握起来很软。
肌肤相触,掌心淡淡的纹路互相熨帖。
收回手时,谢翡放肆地用食指在楚青枫手心轻轻挠了挠,快得像羽毛滑过。
楚青枫怔住。
刚平复一些的心跳又咚咚地鲜活震动起来。
眼前,他们是一对实打实的陌生人,而十年前他们曾抵死缠绵。
海边的豪华酒店。
大床、浴室、沙发、落地窗前、书桌上……
三天三夜。
都留下他们滚烫交融的身影。
白墙木窗的咖啡店里放着铃儿响叮当,窗台、角落挤满了各种形状的玻璃器皿,茎叶饱满的绿植在剔透的容器里,油亮亮的映入眼帘。
工作服上别着圣诞元素胸针的店员小姐姐把两杯咖啡放在桌上。
“谢谢。”
“谢谢。”
谢翡和楚青枫同时出声,随即又陷入寂静。
周围的几张桌子都传来低声笑语,显得他们愈发格格不入,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结界将他们割裂开。
谢翡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钟,率先打破沉默。
“真巧。没想到相亲对象是你,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四年前。你现在是儿科医生?”
“嗯,每天和祖国的花骨朵们打交道。我以为你很大可能不会准时到,今天太堵了。”
“我提前下车转了地铁。下载地铁APP买票花了点时间,好在没有迟到。”
事实上,楚青枫长这么大坐地铁的次数三只手指头就数完了。
两人在一种不是很熟又不完全陌生的诡异氛围里,你来我往交谈顺利。
谢翡眉头微动,想到一个重要问题:“介绍人说你今年二十八岁?”
“是。”
谢翡心里猫爪似的,他极需确认一件事:“你,那时候成年了吗?”
窝巢,他不会睡了个未成年吧?!
楚青枫怔了怔,从大衣内侧口袋拿出个薄薄的真皮钱夹,两根手指将身份证推过来。
谢翡低头看。
7月25。
他们发生关系是在七月中还是七月下旬?
不是,哥们,那么久之前的事了,谁能记得咱俩发生关系的准确日期?你直接给个痛快不行?要是真睡了未成年,我立马左转直行一个路口去自首QAQ。
谢翡眼巴巴地看着楚青枫。
十年时间,没有人会一成不变。
正如楚青枫自己,二十岁后每年假期都会进入创拓旗下的分公司历练,在各个部门“轮转实习”。留学回国后空降嘉嘉视频做执行总裁。短短四年,他带领嘉嘉视频将市值提高了千亿。
偶尔对着镜子,他都能发现随着岁月、环境、工作压力带来的变化。
而谢翡。
时间几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B大附属儿童医院的小程序上有谢翡的简介和门诊时间,方便病患挂号参考。那张证件照上他鼻梁上压着沉重的黑框眼镜,表情严肃。
现在看来,只是伪装的小手段。
楚青枫轻扯了下唇,笃定地回答:“刚成年……三天。”
一句话,拯救了谢翡。
他长长松了口气。
好家伙。
差三天。
他就是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