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禾离开暮奇处,心下明白,此次妖界必然是要她随着夜神回天界的。有心想要探听彦佑的下场,穗禾又恐暮奇对她疑心。
毕竟连她自己都觉得太过巧合,彦佑的刺杀像是为她来妖界的借口。
不过,本就与自己无关,先前还担心彦佑会记恨自己设计令他堕界之事趁机诬陷,但一想到他刺伤自己时那悔痛的神情,穗禾反而冷静了。
暮奇再如何盘查,没做过之事,她有何惧法?
彦佑早已被打下界,突然欲对妖界出手,这其中的曲折穗禾不得而知,妖界的地牢看守得紧,她无法探听。
穗禾停下脚步,遥遥望了一眼地牢的方向,不管如何,彦佑,还是别死在这里吧。
也不过只是一瞬,穗禾又收回了眼神看向前方。
暮色沉沉,周围映着朦胧的灯火,脚下的路蜿蜒而去,看不清前程。
玄天宫,晏阳殿。
院中景致错落,人影轻无。
暮奇抿下茶汤,味道微微苦涩,失策了,没吩咐上盘糕点。
其实若要问夜神的亲缘,根本用不着起卦,毕竟暮芊芊神魂不稳之时,慕轻寒就将卦象卜得差不多了,暮奇当然清楚。
兑为泽,艮为山,一二阶梯之上,洞庭湖。
这也是暮奇向太微索要水域的原因。哪怕最终润玉真正成为天帝野心六界,至少,他们也不是毫无对应。
不过他倒是好奇,眼下,润玉会做出什么选择。
润玉彼时讶异已过,翕动眼睫,淡然道:“多谢暮奇殿下好意,只是,天命有定端,守分绝所欲。若润玉真有亲缘,相信总有云开月明之时。”
并非不在乎,可润玉不愿意这一切是牺牲星瑶来成全。
“星瑶心善,还请暮奇殿下放过那位将军吧,否则她不会心安的。若是我的缘故,才让暮奇殿下迫不及待想为星瑶纳选夫侍,我可以即刻离开妖界。只是,我不会放弃星瑶,我总有一日会取得妖后的认可,堂堂正正地带星瑶离开。”
“夜神口口声声诘问本君对芊芊所为,可曾想过真正令她为难的人是你?妖界是芊芊的家,夜神却为一己之私要让芊芊与亲人离心。
天界偌大,夜神尚有婚约在身,要什么的天妃寻不见,非要芊芊搅进这趟浑水?”
暮奇是芊芊的兄长,更是妖界储君,见他油盐不进,难免愠色,“本君自问无愧天界,更无愧于夜神。唯有芊芊这一个妹妹,本君不愿她牵扯进权利漩涡,本君自会庇佑她平安喜乐。夜神若真心喜爱芊芊,何不放了她,默守她便好了,不是吗?”
润玉对上暮奇的眼,那里不是厌恶,却横亘着他和星瑶之间的沟壑。暮奇的所言在脑中闪现,为何偏要如此反对他与星瑶呢?
倏尔,润玉像一滴明火飘落灵台,突然清明。
“我不知,在暮奇殿下的卦象中,未来是如何的景象。只是前景异变,事无定法,只要还有意识,还能清醒,我便会护着星瑶。
“暮奇殿下,我理解你对星瑶的担忧。可我不会因为如此,就放开星瑶的手而退缩。我亦会护着她,护她平安喜乐,余生顺遂。”
润玉起身,“我的心意不会改变,我喜欢星瑶,绝不放手。”
普天之下,暮奇只觉天界的人脸皮最厚。愿意了,就是前景异变事无定法;不愿意了,就是天命有定端。
与润玉谈话无果,气得暮奇差点没把茶盏捏破,却终究也只能愤愤拂袖而去。
第二日,暮奇就报复心理地加固岁安宫的把守巡视,特别言明,绝不让夜神靠近一步。
也是有够幼稚的,暮芊芊自己也不能出去,气得跺脚暴躁!
沐雨守着自家公主,见她反复踱步,像一头暴躁的小鹿。
暮芊芊出不去见润玉,润玉在妖阙自也不会随意走动。妖后与暮奇分明是故意将他晾在一边的,说来多少也有点待客不周了。然而润玉知晓他本就是忤逆妖界之意,不能心生怨怼。
只是日复一日,难免心急。
妖界之人只知晓天界的夜神暂居妖界,并且日日前往妖后的宫室前求见,但都被拒之门外,次数多了,甚至还对其置若罔闻。
暮奇也只是冷眼旁观,夜神倒是不要面子,沉得住气。
本以为要一直如此难堪了,却是第三日,妖后照旧置之不理,但妖帝召见了夜神。
妖帝的宫室毗邻妖后的未央宫,嗯,竟还小了些许。
一路上引领的宫人似乎小心谨慎过了头,绕了许久才将润玉领到妖帝面前。
熏炉中香雾阵阵氤氲,隔绝细绢绘着的花鸟屏风更显朦胧。
偏殿之中也是一道棋盘,润玉到时,妖帝正拿着棋子摆放。
窗外绿意丛丛,框景中一径水源汩汩淌动,清脆水声若有若无地蔓进室内,显出静谧惬意。
又是下棋…润玉愣神间,妖帝已经挥手退了宫人,宫人带上门,室内便只余他二人。
“润玉见过妖帝…”
“不必虚礼了,夜神来得正好,快过来陪本座下一局。”
暮轻寒甚至都未抬头看他,似乎是一心在棋局之上,润玉走过去,只见棋盘上散落着几粒棋子,看不出什么走向,倒是有几分对称。
润玉正莫名,妖帝已将白棋推过来,“夜神可千万拿出真才实学啊。”
润玉猜不透,只得拿出棋子陪下,结果是几息之后,润玉看着黑棋五子连成一道直线,而妖帝沾沾自喜,“唉呀,夜神大意了,本座这儿可已经赢了。”
“……”润玉不懂,唯有默然。
妖帝十分愉悦地扔下棋子,佯作不经意道:“看来夜神应当还未与芊芊对弈过,否则应知,这连子棋乃是她的趣乐。”
润玉垂眸,恭敬道:“润玉多谢妖帝指点。”
暮轻寒摆摆手,“夜神误会了,夜神救了芊芊,本是有恩于她,只是芊芊这孩子没大没小,想来怕是举止粗鲁,难免惹夜神,惹天界不快,还望夜神不要介怀才是。”
润玉欲言,暮轻寒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笑着道:“素日里曾听闻夜神殿下丰神俊朗仪容秀丽,今日一见确实惊才风逸,天界仙君,当真个个气宇不凡,妖界自叹不如。”
不见一丝的压迫,似乎这话是妖帝的真心实意。如同润玉也并未因妖界的苛待而心生怨言。
可润玉却不能就此当真,回道:“妖帝谬赞,润玉不过一介司夜之神,如此赞誉,实在愧不敢当。”
暮轻寒露出慈祥的笑,“夜神谦逊了,能令我的芊芊时刻念念不忘之人,必然有所其长。”
提及暮芊芊,润玉不免露出温柔,不自禁道:“遇见芊芊,与芊芊相知,乃是润玉此生最大的幸事。”
润玉鼓起勇气,起身向暮轻寒深深行了一礼,他已顾不得许多了,“晚辈知晓妖界顾虑,可晚辈斗胆,恳求妖帝给晚辈一个机会。晚辈,想要与芊芊相守。”
话中的坚定与真挚,听来掺不了半分作假。暮轻寒轻笑,更多时候,倒是男子更能觉得男子的情深,更易为止之动容。
“夜神的心意如此,芊芊这孩子,倒是傻人有傻福。不过,本座也确实好奇,司夜之神纵览世间万千美人无数,为何单单钟情于芊芊?”
或者说,他的钟情,又能维持到几时?
暮轻寒一手轻拾宽袖,将棋子捡回棋篓,连子棋法偷得几分乐趣,喜爱又如何,却是终归不属棋道的,就算一时兴起爱之求之,他日若真正对弈,定是上不得台面。
如此而言,倒是有用的东西更重要些。
润玉指尖轻娑,唇舌微涩,抬眼直视过来,“世间万千美人,自有世间万千君子倾慕。润玉除了芊芊,别无所求。”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只是,想要在她的身边。
最后一颗棋子归进棋笥,发出闷实的碰撞声。
“芊芊自幼时,便受尽神魂不稳的苦楚。便是债,陪伴在夜神身旁数年也该还清了。夜神认为,本座凭什么在芊芊因你而两次濒临死亡之后,仍然相信你有保护她的能力?”
这才是他们心中的担忧吗?芊芊,确是因为他而遭受连累。天后对她的所为,差点让自己失去她…
润玉心脏猛然似被拳指紧攥,他坚定眼神,掀了衣袍挺直下跪,“芊芊的伤,的确是润玉无能,润玉今日,以神魂起誓,从今往后,必不会让芊芊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与委屈。”
他怎么会再让她变成那副羸弱苍白的模样,这世间对他而言,不会再有比星瑶更重要的存在。
他从前并未拥有过,所以不觉失去的可怕。星瑶是唯一闯入他生命的意外,他也曾逃避过,可无论是璇玑宫小狐狸也好,还是妖界的公主也好,他舍不得了,他再也舍不得了。
“只要润玉还在一日,便会守护好芊芊,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若有违此誓,便叫润玉来承替芊芊的苦楚,魂飞魄散,不得善终。”
神魂起誓,天道惩罚,足以见得他的决心。
“哦?不得一丝委屈,一丝伤害。夜神的誓约,也包括自己吗?”
暮轻寒笑着审视,润玉面色未改,笃定:“是。”
润玉未瞧见,妖帝瞧他的神情,渐渐耐人寻味。
他只道似乎相比妖后与暮奇,妖帝竟并未那般阻碍。
妖帝,的确溺爱暮芊芊一些。
不过暮芊芊此时倒是不知晓,她在自己殿中烦闷,沐雨中途离开了些时候,再回来,递给她一封信函。
暮芊芊奇怪地看了看,发现是邝露给她写的。
这信由沐雨带来,自然还从暮奇的手中走了一遭,幸而他对那个璇玑宫的仙子还有印象,加之润玉目前就在妖界,暮奇便没有窥探的**。
拆开后,入目是邝露的问候,叙述了璇玑宫安好,然后说了因忘川河下游西北角一带,魔界西城主与北城主争夺地盘,导致兵火连绵数月不止,旭凤领兵前往魔界处理一事;以及,斗姆元君已然出关,水神携锦觅前往拜会。
邝露精简,短短几言便交代了始末。暮芊芊移开那薄薄的一层纸,下面却还有另外一个信封,上面只落了夜神两个字,笔迹苍劲,不像是邝露的。
给润玉的?
暮芊芊看了看信函,好奇,会是谁啊?
暮芊芊没有把信拆开,不窥探别人的东西这点她还是懂的。只是,她要怎么把信交去给润玉啊?
不然,她去找爹爹吧。现下娘亲跟暮奇一个战线,她也只能去找暮轻寒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