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奇提出的条件,天妖两界的交易始终牵扯重大,冷静一想。明白人应该都清楚,以太微的老谋深算,断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就如了妖界的愿。
六界之中,天界为尊,却始终不是天界唯一。
太微想统一六界的念头怕是从来没断过,此次他愿意借妖界公主受伤的名义而租让洞庭和太湖,怕也不过是为以后的发作寻个借口罢了。
并且眼下还让他借机制衡了鸟族。不过区区两处水域,如何能和战斗力强悍的鸟族相比。
又甚至,太微的步步为营里,妖界公主迟早是润玉的掌中之物。
深陷在情爱里的女子哪管什么父兄之言,一旦被爱情掌控,妖界的一切都可以是她捧来取悦夫君的赔礼。
一如当初的荼姚。
而就算妖帝阻挠又如何呢,只凭暮芊芊是妖界公主的身份,就足够让太微对六界宣告:妖界已对他开怀。
所以,将两座水域赁于妖界,于太微来说,最后的结果无非是璧则犹初,骐骥轮置。
更何况,洞庭和太湖水域之下不过是虾兵蟹将,在太微眼里又如何算得上骐骥。
而对于暮奇来说,太微做此让步的诡异之处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思虑不深,他也更想试探一二,天道之下,究竟能容忍他将既定的剧情,改动到哪一步。
目前看来,似乎并未到达它的底线。
回程的马车速度不快,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大约是暮奇是妖帝之子,一路上哪敢有妖怪作乱。不像暮芊芊,上次偷跑去天界的时候,需要左捂右捂的遮掩妖气。
暮芊芊困顿得都睡了一觉,一觉醒来,见暮奇还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在闭目养神。
撩开马车小窗上的锦帘,一片山势绵延黝暗。
群山围怼之下,大地显得乌漆麻黑,往上却是清蓝色的夜幕,撒着几粒稀碎的星子,一闪一闪地泛着星光。
一颗星星在山头上,正对着暮芊芊的视线,一漾一漾像在和她打招呼。
暮芊芊咧开嘴,眯着眼睛笑得开心,润玉上职啦。
她有些欢快地摇起手,妄想那颗星星能替她传话:润玉,你要快点来找我呀。
才离开一下下而已啊,可她就好想他啊。
暮芊芊趴在车轿窗口,相思使人矫情。
黑夜中,暮奇慢慢睁开眼睛,施法将一点孤光映衬了整个车轿。暮芊芊下意识回头,温暖的橘色渡上她的面庞,更显柔和。
“哥,你醒啦?”
“嗯,”暮奇随口应了一声,撩开帘子探出身喊停了队伍。
虽说他们是妖,但时间久了也会疲惫,况且夜间行路本就多有不便,为免引起各类妖物动乱,倒不如停下来休整一夜。
妖君吩咐,妖侍自然没什么异议,立即停下来安营扎寨,要安顿好妖君。
坐得久了,暮芊芊像根小尾巴,跟着暮奇下了车,倒是一扫之前的阴霾叽叽喳喳,
“哥,我跟你说啊,天上那颗是启明星诶,还有那颗是天狼,还有牛郎织女…”
暮奇被吵得头疼,不耐烦道:“他若是能将星月布出你这般的错处来,这夜神一职怕不是要被当庭罢免。”
暮芊芊悻悻,“哥,你不要对润玉有那么大的偏见嘛,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见人家,都针锋相对的。”
呵,胳膊肘都会往外拐了。
帐篷很快就搭建好了,暮奇弯腰往里钻,懒得搭理暮芊芊。暮芊芊讨了个没趣,只能回自己的帐篷。
夜色迅速朦胧,除却值守的妖侍仍在警惕,其余自然也要休息了。
帐篷外是篝火,火光渐渐泯灭,只有微弱的光亮映衬着四周,在帐布上投射模糊不清的影子。
暮芊芊躺在自己的帐篷里,想着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见到润玉了,郁郁闷闷,然后睁着大眼睛睡不着。
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帐篷,万籁俱寂,一点声音也会被无限放大。暮芊芊只听见草丛窸窣的声响,眼前的帐篷猛地掠过一条影子。一闪即逝,快得像是一道错觉的利刃之影。
心脏骤然跳乱起来,不会是有修炼入魔了的猛兽吧?
果然,周围立马有了动静,原本安静的夜晚也就此被打破,不远处传来群兽在夜里狂躁的低吼声。
暮芊芊连忙拉开帐篷,暮奇正在她帐篷外,一把捉住她的手带在身后,周身气息警惕,“跟在我身边。”
妖侍急忙上前来禀报,“君上,不知为何会群兽乱动,已经着人去处理了。”
尚未开灵智的飞禽走兽纷乱流窜,暮奇的目光冷冷地看往森林深处,躁动的兽数量太多,有冲过来的趋势。
暮芊芊懵懵懂懂,好好的群兽惊什么呀?正恍惚,后背一阵寒光刺来,听到四下妖侍的惊呼声,“保护君上和公主!”
青色暗影带着强大的水系力量,犹如利刃刺来。暮芊芊来不及反应就被暮奇猛地推到一边,瞬间妖侍也冲上来将她护住。
“哥,你小心啊!”暮芊芊被围在中间,转身就看到暮奇避过了刚才的攻击。
敢偷袭妖界的人,暮奇只当来人是真的不想活了,铁臂一扫,飓风横起,像是要撕裂空间一般擒住那陌生的气息,凌空一抓,一道透明的影子错料不及,被暮奇死死扼住了喉咙。
对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手中的力道收紧,施了隐形术的人法力渐微极不稳定,原本隐匿的身形此刻被迫在空中来回闪现。
是个一身青衣的男子,看面容实在陌生,但暮奇感知他身上绝无妖气。
跟随了他们队伍一路的穗禾此时也趁乱而来,见到被暮奇死死掐在手中挣扎的人影,看见对方那张被掐成了猪肝色的脸,心下骇然一惊,下意识冲上前去,
“暮奇殿下…”
穗禾将将出口,已经完全被逼出身形的青衣男子千钧一发时刻,竟突然投掷出一颗火红的珠子,灵火珠。
灵火珠是天界宝物,至阳烈焰焚烧邪物。
暮奇猝不及防被释放出的灵火逼退,手心松动间,青衣男子顷刻从他手中逃离。
一切动作都发生得太快,青衣男子慌错逃窜,可四下都是妖兵侍卫,目光惊乱四动,他突然看向前来的穗禾,迅猛一把将人擒住。
闪着森冷寒光的匕首贴上穗禾细嫩如藕的脖颈,青衣男子厉声冲着暮奇嘶吼,“别追上来,否则我杀了她!”
暮芊芊担心暮奇,飞快上前查看,好在暮奇并未被伤到一分一毫,才稍稍放心。
被人这么威胁,只见暮齐乌靴朝前踏了两步,捡起被避过后掉在地上的灵火珠。
暮奇此时眼中已恢复一片冷漠,他望向对面的穗禾和青衣男子,视线冰冷而厌恶。
穗禾此刻心中砰乱狂跳,颜佑,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挟持穗禾的青衣男子正是彦佑,穗禾不知道彦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以往她们那些并不愉快的过去让她多少胆寒。捏紧了裙角,穗禾感觉得到架在自己脖子上匕首的锋利,她难免颤栗,泪滴形状的流条耳环微微晃动,映衬着如玉白颈上匕首的寒光。
暮芊芊也担心地上前来,看了看暮奇手中的灵火珠,不明所以,又紧张地看向对面的彦佑和穗禾。
“你以为,本座会在乎她的生死?”
暮奇语带不屑,颜佑抓紧匕首忍不住一阵寒意。还不等他放出话来,暮奇突然将一阵浑风猛扑而来,颜佑霎时惊退,匕首在穗禾的脖颈间轻划了一条血痕。
穗禾睁大了眼,下一刻就被暮奇嫌弃碍事扔到了一边。暮芊芊连忙扶住她,“穗禾公主,你没事吧?”
如玉的白颈上血色触目惊心,但细看之下并不严重,暮芊芊刚想让人为她疗治伤痕,就见穗禾一副惊恐,“殿下小心!”
而后,暮奇在莫名之时,只见穗禾突然冲上前来,迎上了颜佑刺过来,但已被他截住的匕首。
一截白刃直直刺进穗禾的右胸,在场之人俱是震惊万分。颜佑也不敢置信般看着自己手中的刀,他没想过真的要杀了穗禾,何况他此行的目的根本就是妖界的人。
这样诡异的姿势,在场之人皆是下意识就认为,穗禾是替暮奇挡了一刀。
穗禾一脸柔弱,顺理成章地倒在了暮奇的怀里。
暮芊芊惊吓过后赶忙跑上前来扶过了穗禾,心有余悸:“哥,你没事吧?”
往下一看穗禾的伤口,又是一遍惊讶,“穗禾公主,她,她怎么样?”
暮芊芊头脑风暴很茫然,她哥明明这么厉害,怎么可能需要穗禾公主去挡刀?而且,穗禾公主才几天,就到了要为他哥挡刀的地步?
没了灵力作乱,远处的妖兽动乱也停歇了。只是此时颜佑也已经溃了心态,担心被他捅伤晕倒的穗禾,怔怔地看着不知所措。
而莫名背了个大锅的暮奇更加头疼,命了妖侍将颜佑捉拿住,往地上瞟了一眼穗禾,不喜道:“死不了,差人送回天界去就是。”
暮芊芊诧异地睁大眼睛,“哥,穗禾公主她是为你挡的刀诶。”
又不是人人都像暮芊芊那么傻,当真以为自己会被她骗到么,暮奇只觉可笑,“本座何须她来,碍事。”
“可是,穗禾公主已经昏过去了,就这样送回天界的话,不好吧…”暮芊芊有点为难,再往下一看,更见穗禾伤口的血液竟然发乌变黑,更是惊悚,“哥,匕首,匕首有毒!”
暮奇欲走的脚步便一顿,他倒不在乎穗禾的生死,可若穗禾真的死了,后续的发展少了恶毒女配,谁来推动?
回妖界的路上一波三折。
天庭这边,鼠仙甲子府。
四下一派云雾逶迤,夜色如同披了一层暗纱。
鼠仙一袭灰衫匆匆赶回自家府邸,深夜自人界返来,他心中稍有虚怯。进得府中,心中还突乱跳着,从水神处得了洞庭和太湖被划割一事,他心中惊涛骇浪。起先鼠仙并不明白为何太微突然有此举动,待他细细将近日天庭之事打听一番,却是原来和妖界之人有关。
当日在九霄云殿,妖帝之子说得明白,他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妹妹而来。可才不过几天,天后就被心照不宣地困顿于紫方云宫。而太微却要将两处水域租赁妖界。
若不是天后得罪了妖界,怎么可能会有此一遭。而妖帝之子安然无恙,那得罪妖界的根源,怕只有出在那妖界公主身上。
近几日太微严禁各个天门出入,若非如此,鼠仙早在天后被囚禁时就该去向恩主禀报。倒也不算是白白费了时日,只是刚等他将事情来龙去脉暗地里多方打听才弄清,太微却已经宣读了水域割让给妖界的文书。
纵使满殿神仙皆有哗然,太微仍旧执意,不过是租赁万年而已,能借此与妖界交好,也算行之有功。
反对无效,便是不能再拖了,鼠仙只得冒险赶往了人界洞庭。
待他将太微的所作所为禀知恩主,恩主听闻太微竟要将他们的藏匿之所拱手让人,已是怒火中烧,对太微恨之入骨。
千年来藏在见不得人的水下,恩主从未忘记过复仇大业。太微这等泯灭人性的天帝,她总有一天要让他尝尝屈于人下不堪受辱的滋味。
洞庭君戾气横生,精心筹谋这么多年,怎么能让插进来的妖界毁了这一切?洞庭湖中,鼠仙只见恩主的癫狂。然而红衣癫狂的人纵然仇恨满身,片刻竟已是有了主意。
密谋了一番,鼠仙自然无不听恩主的,太微想要讨好妖界,妖界想要划走洞庭和太湖,他们偏偏不让他们如愿。
商定好了挑拨天妖两界关系的方法,为免太微发现端倪。现下鼠仙才匆匆赶回府邸。一路似乎顺畅无虞,可鼠仙想起恩主的计划,又忍不住忧心。
鼠仙担忧地坐到案牍前,烛火之光映照着他神情晦涩不明。提笔欲写下拜贴再度前往洛湘府,府中侍候的仙侍却又恭敬递上折子,说夜神殿下向他下了拜贴。
鼠仙笔尖一顿,难得思绪滞留,夜神要前往鸟族,他今日急心洞庭的归属之事,竟忘记与恩主诉说此事了。
鼠仙心中思虑,润玉的身世他最清楚不过。可如今碍于夜神的身份,鼠仙难免防备。而今夜突然找他,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
倒是漫长的一夜了,直至夜尽天明,
璇玑宫。
润玉自布星台下职,便径直去了南天门处。
去鸟族的事宜都已备好,即刻便要启程。
此刻南天门待走的便是太微拨给润玉的士兵,以及装载好的粮草。
天界虽然开了粮仓救济鸟族,但也不是无限量供给。从粮仓中出去的每批粮食都要有所计量。润玉初接手鸟族之事,很快就发现了天界粮仓放行的粮食数量对不上,细查之下才知道荼姚竟然在太微下令之前就已经打开过天界粮仓救济鸟族。
此事上报,又惹了太微一番气怒,想将拨给鸟族的食粮也给大打折扣。
这消息也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鸟族的翼渺洲,人心惶惶。果然到了期限,原本该有的新粮果真迟迟不到。鸟族众人不由都后怕,纷纷埋怨起已废的天后和穗禾。
南天门处,批发的粮食现在都已准备妥当。前些时日拨给鸟族的粮食此刻也差不多殆尽了,想着此时鸟族因粮食内乱再前往,端得是雪中送炭的好名义。
就算长老们真的聪明,能够清楚他的帷幄,可鸟族民众不明纷扰,只会对他感激。民心所向,大有裨益。
点卯完毕,润玉就要启行,一仙童急忙赶至前来,恭敬递了他一份信封。
“仙上交待,请夜神殿下务必在抵达鸟族之前阅览。”
仙童中规中矩,并未说是受哪位仙人所托,润玉翻过摩挲信封,是寻常可见的海月纸,探不出来历。
心中疑问,眼下却不再多提。
天庭至鸟族无用多长时间,润玉要来鸟族,得了消息的鸟族众长老纷纷早已聚集在翼渺州主殿。
太微的命令是夜神成为鸟族一族的族长,鸟族上下得知消息,心中具有不爽。以往穗禾仗着天后,得以接任族长职位便罢了,虽然一个黄毛丫头,多有长老不服,但好歹是他们鸟族之人。如今这夜神与他们鸟族毫无干系,怎就突然夺了他们鸟族的大权?
往昔鸟族倒是两股势力,一脉为穗禾效忠,一脉为鸟族长老隐雀马首是瞻。原本暗地里勾心斗角,时不时给对方使点绊子,谁也看不惯谁。但穗禾一朝被贬,支持她的人马上就有了危机感,既担心太微带来的夜神,又更担心隐雀会不会对他们出手。
润玉倒是将他们晾了好久,逼得他们在隐雀面前不得不做小伏低。
自此,至少鸟族从表面上看,乃是上下齐心一派了。
隐雀自然没少暗地里挤兑施压,只是没等他享受收服穗禾部下的喜悦,这夜神就凑准时机降临了翼渺洲。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隐雀抚摇着大团羽绒而成的团扇,妖冶的眼线逶迤延长,整个人也莫名的邪气。管他什么夜神不夜神,他要让他知道,鸟族族长可不是这么顺当就能当的。
日光眷念属于鸟族的地界,翼渺洲风光旖旎,算得上天界的宝地。
抵达鸟族,润玉更加真切感受到,在荼姚的庇佑下,鸟族的气焰难驯。
啊,磨出来了一章,自己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9章 第 7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