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少英匆匆夹着鲤儿从礼佛堂内跑出来之后,又急忙从寺庙中搜罗了一堆衣服出来,把小孩强硬地关在门外,这才安心给躺得横七竖八地一众少年少女施法穿衣。一顿手忙脚乱之后,夕阳正从远处寒山滑下,少英心念一动,拉着鲤儿飞到远处设的一处烟火台顶。
“师父。”少年仰着脸,有些疑惑地看着少英。
少英看那少年犹如两颗水润的玛瑙般的眼珠无辜盯着自己的模样,心中不由软成一滩甜汤。
“鲤儿,你看皇城有何不同。”
黄昏正是白昼黑夜交替之际,白天活动的舍不得回巢,夜晚出来的跃跃欲试,是最暧昧的时刻,也是人,妖,仙,鬼四界分隔模糊的时候。许多景象气候的,只有在这一刻显现,转瞬即逝。
鲤儿抬眼望去,皇宫的碧瓦红墙,皇宫外缘的高门宅邸,皇城根的泥瓦土墙,被笼罩在烟气一般的赤色云霞下,都显现出一样的火的颜色来。他再仔细看,又看到皇城上方琉璃色的灵气若隐若现,竟是都向一处聚集,不过着灵气后续不足,明显出现式微的迹象来。
“可是这妖僧以灵气支撑着皇城?”鲤儿有些惊讶,双目圆整,眉宇间出现一道小小纹路。
少英摸摸鲤儿的头,未说话,直到圆日彻底淹没在山峦间,天空中浮现出绛紫色来,才对鲤儿张开手掌,掌中是一滴油,还在闪着熠熠金光。
“方才他以幻境困我,没想到却被我看出门道。”少英盯着手中油滴,“这僧人法力高强不仅因为他修行邪术,还因为他原身就是西天佛祖座下一滴灯油。只是不知如何流落到此处。”少英语毕,从屋顶起身,手掌一台,那灯油猛地飞到皇城中心,城中灵力顿时暴涨,光芒四射的,只是不再向一处聚集,在城中循环流淌。
少英见此,目露欣慰之意:“鲤儿,你看,这才是自然之法,天地气运本不会如此偏爱一人。只是不知那几家世家大族和白马寺私下达成什么秘密契定,让灵力只流向一处。如意一来,权贵得了钱财,富商又得了权势,这势就失衡了。平常人家无法过活,只好卖儿卖女,那些容貌得了白马寺赏识的,反而是家族幸事了。”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夜凉如水,不知是不是受到灵力回路逆转的影响,天上浓云密布,黑压压的。少英说这番话时,有夜风浮动她鹅黄的道袍,站在一座城前,她更显纤细渺小,但脊背却时挺直的。
鲤儿望着这样的少英,只觉得眼前景,心中念都只剩这衣袂飘舞的仙子一人。心中异样闪过,他抚了抚心口,为了不让少英看出异常,问道:“师父,如此这般皇城的气运都变了,可会给其命数造成什么影响?”
少英眼睛仍盯着皇城,轻视回答鲤儿:“变数定是有的,只不过道法自然,就算我们不做这一切,水满则溢,这控制灵脉之法注定无法长久,现下,有佛祖灯油加持,灵脉的自我修复便更和缓。原本一年的变动变成十年,自然是能少吃些苦头的。”
话音未落便拉着鲤儿从烽火台跳下,二人落地后,少英摸出乾坤袋,抖出件薄斗篷,替鲤儿披上:“入夜了,我们回去吧。”鲤儿点点头,不忘拉住少英冰凉的指尖。
白天经历一切太过刺激,回去后不久鲤儿就睡下了,睡前不忘强撑着快要黏在一起的眼睛替少英把折叠榻铺好了。少英忍不住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头发。
一个时辰后,确定鲤儿睡熟,少英召出若梦,一手持剑向外走去,出门前不忘在鲤儿四周设下结界。
“出来吧。”走到一处空地,少英沉声喝道。
一道红色流火向少英袭来,少英侧身,火焰将将擦着少英耳朵飞过,却又自己转了个弯飞回来,少英正要拿剑劈过去,红色火焰打了个旋,变成一个穿红衣的明艳女子。
少英有些诧异:“你……”
红衣女子嫣然一笑:“妾自然是来拜谢神君的,神君帮妾收拾了这天大的摊子,就算是要以身相许,妾也是愿意的。”
少英没忍住一乐,仿佛自己还身处义阳,她收起剑,对面前的红衣女子施了一礼:“簌离公主。”
簌离回礼,起身却又行一大礼:“神君心存仁善,亏了神君悉心照料,我鲤儿才能在神君处长得这么好,我这做母亲的,感激不尽。”
少英有点不自在地摸摸鼻子:“鲤儿是个好孩子,也帮了我不少忙。你这次来……是要将他接走吗?”
簌离有些不好意思:“并非如此,我这儿刚刚安生下来,还不敢这就让他跟着我。”
少英点头,和簌离有些尴尬地站着无话。
“要不要喝酒?”少英最后问。
乾坤袋内颇有几瓶少英从各处搜来地好酒,簌离也不慎将就,二人揭开酒坛泥封就着坛子便喝了起来。酒过三巡,少英才知道了簌离话本一般离奇的经历,簌离从太湖逃出后,又被一队暗卫追杀,平常只能自封灵力混在凡人中。一日,簌离稍有不慎被暗卫发觉,慌忙逃跑间为一教书先生所救,然后二人便按照落魄小姐穷书生的本子发展下去了。
“你之后如何打算?”少英用拇指沾去嘴角的酒液,有点迷离地问簌离。
龙鱼公主发出一声娇笑:“自然是隐姓埋名,与我那俊俏书生好好过日子了。”
少英不赞同道:“他**凡胎地,能陪你多久?”
簌离放下酒坛,温柔笑道:“管他那么多,我能活多久也不一定呢。”
少英突然有些伤心,起身回房了,也不管簌离在身后捏着嗓子说神君如何如何无情,只背对着她挥挥手,头也未回。
簌离拿着未喝完地半坛酒,有些好笑地看着少英地背影,然后化成一道红光,消失了。
好酒不醉人,两人各自一觉天明。
第二日,少英推开房门,便看见门口站着一眉清目秀的小僧人,满脸急色,看见少英,好似看见救世主般冲过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僧总算见到人了。”他凑近,问道,“施主可知寺中发生何事?为何礼佛堂中……礼佛堂中……”
少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调侃:“礼佛堂中如何?”
小和尚脸一红,急道:“施主随我来看看吧。”
少英随那僧人走到礼佛堂,看见地上躺着乱七八糟的青年男女不知何时都醒了,有的在低声哭泣,有茫然无措的,有几人却又开始行之前未竟之事,映衬着墙壁上香艳的画面,显得倒是有些恐怖。
少英挥手将那几人分开,又让人帮他们穿好衣服,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大概讲了事情地前因后果。
小和尚后怕地说:“竟然有这般侮辱佛门之事,小僧……小僧……”言及此处,小和尚又愤怒起来,“按照施主的说法,施主是专门对付这些邪祟之人了,那施主可知这是什么?“小何晟亮出怀中一直抱着的包裹,原来是之前住持屋内佛龛里的佛像。不过那并非什么佛像,而是住持自己的千面千手像,不过现在雕像左眼处有一道深刻的裂痕,几乎要将雕像左半个脑袋分开了。
“这便是那妖孽的本体了。“少英道。
小和尚一个手抖将雕像摔了个稀碎。
少英语重心长地拍拍小和尚地肩:“小师父,现在寺中就剩你一个人了,你可要坚守本心,潜心学佛,担当起度化世人之责啊。那些被骗来的少年少女,本该听凭小师父安置,不过在下有一想法,供小师父考虑。”
小和尚忙道:“您请讲。“
少英道:“这愿意回家的,便放他们回家。想继续在一起的,便让他们成亲,并帮他们开荒养家,其余若是愿意皈依佛门,还要靠小师父多加指点了。“
小和尚说:“好,好,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现在就办起来。“说着,急急忙忙跑了。
鲤儿不知何时醒了,站在少英身侧,问道:“师父,那寺中百十人怎么就剩这小和尚一人了?”
少英笑:“百十人,与这一人,还不是同一人。”看着鲤儿仍是云里雾里,少英又提示:“等下你仔细看那小和尚的眼睛。”
鲤儿疑惑地照做了,没想到竟然在小和尚左眼中看见佛光一闪而过。
少英一边同鲤儿向外走,一边解释:“之前众僧皆是住持一人所化,现在小和尚也是住持。”
鲤儿问:“可他不是一个妖僧吗?”
少英耐心回答:“他只是一滴受教化的灯油,做小和尚还是做妖僧不过在一念之间,希望他之后不会再选错了。”然后又对鲤儿说悄悄话一样,“不过我抽走了他大半精元,他就是想做怪也做不起来了。”
师徒二人又走了一会儿,少英才后知后觉,鲤儿好像长高了?一旁的鲤儿努力让自己发热的耳尖尽快冷却下来。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皇城内,为着今夜的花灯会,街上热闹非凡,卖灯笼的,小吃的,钗环的,不可胜数,只是没有了需要宣传的白马寺,今年这些达官贵人用来办灯会开奖的钱,算是白出了。少英想着看了花灯还是今早离开皇城,尽管理论上今日由于灯会不会有人注意白马寺,保不齐哪个想升官进爵德趁着人少单独向高僧求教呢,到时候引起的麻烦事就多了。
“师父,你想什么呢?”鲤儿拎着少英买给他的大红锦鲤灯笼,从前面回头望向少英,脸上是不常见的兴奋和喜悦引起的红润。少英冲他笑笑,心中暗自握拳,就看一眼花灯就走。
两人沿着街慢慢往前走,还不时被各种小商贩吸引,还未走到花灯处,天就黑了。人群熙熙攘攘地都向花灯涌去,因为和白马寺的牵扯,花灯是盏巨大的莲花,花瓣层层堆砌,簇拥着盘坐莲上的佛像。四周还有小号莲花灯若干,莲心是焰火,待亥时一到就齐齐盛放。
少英拉着鲤儿,有点可惜现在少年的体型不允许自己驮他在肩膀上了,不然还能看得更清楚些。鲤儿一手紧紧拉着少英,一手攥着方才偷着买得白玉钗,不知该怎么送给少英。亥时将近,鲤儿左顾右盼间看到一对恩爱夫妇,携手来看花灯。丈夫满目柔情地将一根珠钗斜插如妻子发髻,他地妻子亦是目含秋水,笑意涟涟的。鲤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血流都加快了,脸红到脖子根。他有些忐忑地望向少英,正好此刻亥时到了,百花齐放,直照得夜如白昼。少英因而也回头望向他,笑意盈盈的。
九重天上,荼姚捏着手里碎裂的镜子,吐出一口浊气,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镜子里四分五裂的,是她和太微在人间皇城留下的暗线一灯大师传来的最后画面。
他说:“恭喜吾主,龙子有消息了。”镜中,是露出龙角的鲤儿。
您的好友 天后已上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打怪x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