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泼向庭栏处。
乔时怜居高临下地望着方杳杳脸上发红的指印,心头的畅快由着清风吹拂。
那杏眼盈盈含泪,在看清来人之后蓦地惊恐万分。方杳杳瘫坐在地,凝眸看向乔时怜,口中细声讷讷,“你…”
不及她说完,乔时怜抬手又是一掌掴,“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么?”
前世背叛,两次诬陷诋毁,这是她方杳杳应得的两巴掌。
秦朔闻声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重归的乔时怜。见她青丝泼散,浑身褴褛,衣上血迹斑斑,他颤声唤着:“时怜…?”
但他始终没敢上前靠近。
乔时怜余光自是注意到了秦朔的反应,她侧过头,露出面上纵横的干涸血色,泼碎那张无瑕如玉的容颜,显得极为割裂,可怖。
秦朔见之,更是彻底驻足在原地,眼里闪过惊骇与一丝嫌恶。
乔时怜将这细微变化尽收眼底。
她暗自冷笑,她本可以回卧房梳洗完毕后再现身,但她觉得没有必要。现下猎场里谣言之盛,她早已失了那些所谓端庄知礼的名头,又何必再顺着世人眼光伪饰呢?
一旁的方杳杳反应过来后恼怒至极,她竟被乔时怜打了两巴掌!
但见秦朔在此,她瘪嘴啪嗒掉着泪,委屈着声道:“乔姐姐…你,你私奔未遂被抓了回来,为何要把气撒我身上?”
值此夜间,正是行宫晚膳毕时,陆续有着不少人往卧房而回。眼下乔时怜所在之地,恰是一众经由之所。闹出此等动静,已有好些人隔着距离偷眼打量,又碍于太子之面,没敢堂而皇之凑近。
乔时怜看穿方杳杳作态的心思,反问于她:“私奔未遂?证据呢?”
而不及方杳杳搭话,秦朔走了过来:“够了。”
只见秦朔捏着一长条软物抛至乔时怜跟前,嗓音带着怒意:“这是一众女眷从你和那男子离开之路上拾到的。时怜,你还想要什么样的证据?”
乔时怜垂眼看去,那是周姝的蹀躞带,是其女扮男装时所用。应是那会儿马背上颠簸,周姝不慎扯落了蹀躞掉在地上,被方杳杳拾了去。
对秦朔这般反应,乔时怜未曾觉得意外。前世他便可为着他的皇权利益弃她不顾,间接致她身死;今此谣言盛传、证据确凿之下,他又怎会信她?
他愤怒的不是她不承认私奔一事,而是她作为他心中完美无缺的储妃人选,出现了瑕疵,让他无法接受。
她从来都只是秦朔拿来炫耀、向世人彰显其情深的资本。
举众纷纷聚集于此,不多时,乔时怜便见各路官员杵立身后,其间私议落入她耳里。
“这…这不是乔家二姑娘吗?”
“难道是被东宫给找回来了?可这模样…也不像是去私奔的啊?”
“不是说她伪造了遇刺假象吗?兴许是故意弄成这般伤痕累累……”
……
乔时怜听着,也冷眼看着,她问之于秦朔:“殿下就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回来的吗?殿下不是已经撤了寻我的侍卫?”
被戳穿的秦朔难保面子,一众皆以为东宫对乔时怜情深,丢了她跟丢了太子的命似的,发了疯派人在猎场寻她。
却不知,东宫早已撤了侍卫。
多么可笑。
秦朔额角青筋纵起,他沉声反问她:“时怜…你同他人私奔出猎场,孤对此不追究放你们走,如今你怎还来质问孤?”
见他虚伪的模样,乔时怜只觉反胃,她按捺下不适,“我乔时怜有多大的能耐,竟能在守卫森严的猎场设下刺客?殿下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闻言,秦朔目光森然,招来宫人拿出一纸,其上黑字,落款正是乔时怜三字,“这是你买通刺客的书契,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吗?”
乔时怜瞄了眼一旁悠哉看戏的方杳杳,心道原来后招在这里。她与方杳杳结好多年,方杳杳想要拿到她的笔迹进行仿造轻而易举。
眼下可谓是证据确凿,从私奔的“男子”,到买通刺客,皆要坐实她这私奔未遂之事!
“殿下,臣有事禀报。”
陆昇上前:“臣今日酉时于九暮山南崖见刺客对乔姑娘痛下杀手,幸而臣及时赶到,乔姑娘才幸免于难。且乔姑娘伤势极重,皆是逃脱追杀时所致,并未有假。故臣觉得,这刺客许是为脱罪伪造了书契嫁祸于她的。”
陆昇捏紧了俯首相抱的拳,他可是答应了苏涿光要保下乔时怜,当下这些证据皆直指于她,对她极为不利。他只盼着自己的说辞能让太子心软几分,将局面扳回些。
秦朔看向陆昇:“孤问你,寻到时怜的时候…可有他人在?”
“回禀殿下,乔姑娘身边并没有男子。”
她身边只有一个女子。
陆昇悄然藏住话,心想着这也算不得欺君。
方杳杳惊道:“难不成那男子弃了乔姐姐而去?我们可是千真万确见着了…”
乔时怜冷不丁打断了她:“方杳杳,他日你若遇险,恰得好心人相救而逃,我是否也可大肆张扬你与他人私奔?”
方杳杳柳眉倒竖:“乔姐姐,现在人证物证皆齐…你怎还往我身上泼脏水?”
秦朔眸中闪过阴晴不定之色,“时怜,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乔时怜抿唇不语。
她不会把周姝供出来,哪怕是由着在场之人各种猜疑。
秦朔顿步至乔时怜眼前,“孤只是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若你真的不是同他私奔,孤找来他一问便知。”
乔时怜面不改色地看着秦朔,见他自嘲地笑了笑。
“还是说…那个男人比你的清白还重要?”
身后传来季琛的声音:“殿下,容臣多嘴。乔姑娘不愿说,兴许是另有隐情。试想,若有一不涉朝堂之人救了乔姑娘,乔姑娘本应对此心怀感恩,现下却要把那人道出,致其生活不得安宁,无异于陷人于不义。”
秦朔闭上了眼,试图平复着情绪。在陆昇为乔时怜开脱后,他不是信不过乔时怜,而是她陷入如此风波里,竟为了顾念那个男子不愿说出其人,他承认,他对此嫉恨。
猜忌之心一朝滋生,便一发不可收拾。即便乔时怜真如季琛所言,与那男子没有别的关系,但她这样维护那人,秦朔难以容忍。
她的心里怎可容有别的男人?
秦朔睁眼恰见乔时怜宁摧不折的眼神,心中妒火越发难止,他寒声逼问着她:“时怜,回答孤!那个人是谁?”
乔时怜倔着双眼,一言不发。
秦朔的耐性已被耗尽,那眸中阴狠乍现:“你不说,好,那孤也护不了你。买通刺客入猎场挑衅皇家威严是大罪,你想去牢里待着,孤成全你!”
他是狠了心,要逼乔时怜供出那人。
“殿下若要如此,我无话可说。”
乔时怜知道,那有着她字迹的书契是为铁证,要判她的罪再简单不过。除非秦朔按下此证,以伪造之说洗脱她的罪名,否则无人可救她。
真是讽刺。两世为人,最后把她葬送死地的,都是秦朔。
“救了她、与她同骑逃出猎场的人,是我。”
众声静默的一瞬,一坚韧似荆的嗓音破开,抖落几分夜色。
群人往两侧让开路,现出周姝步步走来的挺拔身姿。她仍旧穿着今日林猎的男装,那衣衫留有被利刃割破道道痕迹。这是她在卧房内苏醒后匆匆换上的。
乔时怜为之一怔:“阿姝?你何时…”
醒了两字还未说出口,周姝已至她身侧并肩而立。
周姝先是朝她投以安慰的目光,再端身对秦朔行了一礼,“听闻太子殿下在查问时怜今日猎场一事,因臣女也涉身其中,想来殿下一道问于臣女,会将此事查得更清楚些。”
“周…周姝?怎么…”方杳杳已是被此反转惊得语无伦次。
围看之人里,王令夕终是撇开了母亲的手,从容走向秦朔跟前:“臣女亦有话欲禀。今日我们在林中所见乔姑娘身后的人,确实是周姑娘这番模样,衣裳、身形都相差无几。”
那时乔时清来问其妹妹下落,王令夕本想告知却被方杳杳抢了先。她虽见着马背上是为二人没错,但并不确定其是否为男子。即便那衣衫晃眼瞧着像是男装,但依着身形,向来严谨的王令夕难判男女。
在谣言不可控制之时,王令夕本想找太子言说心中猜疑,却被母亲屡屡拦下,告知她东宫之事休要掺和。
如今此等情形,她作为眼见的人证之一,若不能将所见真相说出于口,她心难安。
却不想回过神的方杳杳厉声驳斥她,“我们当时一同瞧见的,那马极快,你怎么看得这般清楚?”
乔时怜对此轻笑一声,“照你所说,当时马极快,我身后之人是男是女,你怎好似知得一清二楚,还如此确定?”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不由另生心思。
这传言之所以能毁其名节,不就是说乔时怜与一男子私奔离开猎场么?当下这“男子”若真是女扮男装的周姝,那传言之事便为子虚乌有。反倒是引起这谣言的方杳杳,有着故意陷害乔时怜之嫌疑。
方杳杳眼看着众人隐隐有倒向乔时怜的势头,她慌忙想要为自己解围,“我只是把所见的说了出来…哪曾想……”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另个清冽如霜的嗓音乍现,挑开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