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镇子里一片宁静,雪停后偶尔一声狗吠都清晰异常。
南星是半夜被饿醒的。
囤的零食她都吃的七七八八,翻箱倒柜才在行李箱最底端找到一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泡面。
南星揪出来,嫌弃地看了眼,还是袋装的。
她叹了口气,肩膀耷拉下来,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她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将房门小心地推开一半儿,探头探脑张望一阵,才垫脚走出去。
让病秧子他们知道了她半天硬气,却饿到大晚上偷偷去厨房煮泡面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她却浑然不知,隔壁房间的小灯一直亮着,男人端正坐在书案前,笔尖的墨汁已经干涸,却丝毫没有觉察,直到听到旁边房间门开的细微响动,他淡漠的眼眸溢出一丝连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温和。
(南星:得,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行动就被听到了)
厨房在老宅的西边,小小的水泥平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南星显然饿极了,哆嗦着扭亮灯,去撕方便面的包装袋。
案台上的锅没倒水就通电加热了,锅底发出“滋滋”地声音,她又手忙脚乱地接了碗凉水往锅里倒。
已经加热的锅底遇到凉水迸发出“刺啦”声,大量白色水蒸气涌出来,南星吓得小小的哀嚎了一声,扔了碗护着脸就要往后跳,后背却猛地撞进男人预谋已久的胸膛里。
她吓得一个激灵,嘴里嚷嚷着“啊啊啊啊有鬼!”就要抱头鼠窜。
腰肢却被男人的手臂紧紧箍住,挣脱不得,两条腿悬空倒腾半天,却还是在原地。
宋京墨只觉得好笑,并未言语,利落出手接了她抛出去的碗,出手之快,袖袍隐约带起风,稳稳端住,放在案台上。
南星嚎了半天,委屈半天,身边没有半点动静,她小心放下遮住脸的手,猝不及防对上男人含笑的桃花眸。
她张了张嘴,瞳孔地震,山河倒灌,半晌没发出声音来。
马德!
完了完了完了,半夜饿到来厨房偷吃不但撞上病秧子,这么手忙脚乱出糗的瞬间还被他撞上,啊啊啊啊啊!丢人丢到家了呜呜呜呜呜呜!
她还怎么当他的老大!
怎么在病秧子面前竖立星爷的威信啊啊啊啊啊啊!!!
待怀里的小姑娘懵懵地站稳,宋京墨才松开揽在她腰际的手,越过她走到案台边,随手关了火。
刚刚被她折腾得兵荒马乱的战场瞬间被他平息。
温和的视线落在她撕了一半的方便面调料包上,问:“饿了?”
南星回过神来,撇撇嘴:“我才没饿,我只是半夜.....”
“我也有些饿,一起吃吧。”他温声打断她,唇间浅浅弯起。
南星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泡面,张口就出:“不是大哥,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就一包泡面你还抢?”
却见男人洗净了手,在锅里加水,下了细细的龙须面。
煮面时升腾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温柔地不像话。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雪。
夜半,风雪,小小一方厨房里亮着暖橘色的灯。
他将一碗煮好的阳春面端到她面前,面汤黄润清澈,搭着几根鲜嫩的油菜春笋,面上还卧了煮好的荷包蛋。
满室都是食物熨帖的香气。
《舌尖上的中国》里说,人类活动促成了食物的相聚,食物的和离,也在调动人类的聚散,西方人称作“命运”,中国人叫它“缘分”。
南星饿极了,接过宋京墨递来的筷子坐在小凳子上一顿狼吞虎咽。
甚至连面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她吃得心满意足舔着唇,对上对面人的视线。
他没吃也没动筷子,只是搬了小凳子坐在她对面温柔地注视着她。
她猛地注意到他面前什么也没放。
“病秧子,你不是饿了吗?”
宋京墨没说话,只有眼眸的目光比窗外皎洁月色还温柔。
厨房里一盏小灯,安静地只闻屋外细雪落在屋檐上的“沙沙”声。
南星觉得自己好像也化成雪,一头扎进月色里,融了进去。
良久,宋京墨才起身:“时间不早了,回去睡罢。”
厨房门打开时,外面的雪愈下愈大,风裹挟着雪花扑了南星一脸,她站在门口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先一步迈出去,身影不着痕迹帮她遮住了涌进来的风。
他撑开来时带的那把油纸伞,转身寻她时,却见到南星已经颠颠跑到他身边来了。
“病秧子,你头低点儿。”她扯他的袖子。
宋京墨不明所以,却还是单手撑伞弯下腰来。
南星踮起脚尖,将手里的红绒围巾绕过他后颈搭上,小心翼翼,笨拙地,一圈圈为他裹紧。
她太过专注认真,没注意到男人晦暗下来的眼眸里,淡漠般疏离的温和被情绪取而代之,撑着长伞的手指微微收紧,用力到骨节泛白。
她离得很近,近到宋京墨能清晰地看到她眼眸里焦急地关切。
围巾裹上,温暖厚实,隔绝了外面侵袭的寒风。
那股温暖热意,仿佛顺着慢慢涌入胃里,丝丝缕缕入侵四肢百骸。
他记得之前,看过书上讲,胃是情绪器官,所以有些人情绪积压久了,躯体化严重的是肠胃,才会导致上吐下泻。
所以,温暖,第一感觉,也是入胃。
替他将围巾围好,南星才拍拍手缩到他伞笼罩地范围里,笑得有些促狭:“好了,病秧子,我们回去吧。”
小姑娘脸上的笑活灵活气,甚至格外自来熟地往他伞下钻。
宋京墨只觉得好笑。
身上的这条围巾挡风温暖,似乎回去的路上风雪也不再寒冷。
一直将南星送到房间门口,她冷得不行,急吼吼地往里闯时,门外的男人忽然低低出声。
“长庚。”
“嗯?”
“为什么送我围巾?”他问。
“这哪里有什么为不为什么啊?杜师父都说了你身子骨虚弱怕冷怕热,星爷我从小到大身子骨一向结实得很,爬树翻墙样样行,当然要保护你了。”她冷得将门拢成一条缝,杏眸笑起来弯弯的。
一阵风席卷着从廊檐下吹过来,南星冷得一个哆嗦,“不说了不说了,冷死小爷了,我去睡觉了,病秧子也快回房间吧。”
她飞快说完,不等他回答,“哐当”一声将门关上。
墙头的雪被这动静带得坠落到地上。
她不知道的是,男人在她房门前驻足良久,长指抚落在围巾上。
他纤长的眼睫垂落。
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四肢百骸涌动进心口。
在某个冬夜,他竟然被一个比他小的小姑娘保护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挡在别人面前太多次的人,被保护一次,都觉得是上天的恩赐。
他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
南峰在外事务繁忙一直拖到开学当天才不得已请假回来。
他来嵩屿接南星回家那天山里起了大雾,层叠云瘴,能见度低,高速封锁,只能走低速过来。
南星一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学校当晚下午就要报道还要连上三节晚自习。
她巴巴地玩了半天手机,南峰还没到。
当爹的真是比她这个当女儿的还不靠谱。
她有些口渴,起身去倒水时,耳侧的长发垂落下来。
南星这才想起学校规定不许散头发。
她来嵩屿来的急,别说发绳,甚至漱口水牙刷毛巾都是抢了病秧子没用过的凑合。
眼看着南峰是肯定晚点儿来了,她回学校的路也不路过家,根本来不及回去拿发绳。
思及此,她颠颠的跑去药堂。
杜若出门办事儿了,药堂里只有宋京墨一人在。
他今天换了身黑色高领毛衣,外面套了件挺阔的白色衬衫,长发温柔的垂落下来,遮住沦轮廓分明侧颜,他正挽起袖子低头倒弄药材。
黑猫桑葚懒洋洋地趴在他脚边烤火,听到南星进来的动静,莹绿色的猫瞳睨了过来,一个骨碌爬起来脚步轻巧到她面前,“喵喵喵”地叫着来回蹭她的裤腿。
南星蹲下来摸它的头,“桑葚好乖,等我下次来给你带进口猫粮和小鱼干。”
宋京墨闻声停了手里的活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问:“这是要走了吗?”
“嗯,我爸一会儿过来接我。”南星拍了怕裤子上的土,“你这里有发绳吗?我下午要回学校报道,学校不让散头发。”
他思索了一瞬,摇摇头,“发绳没有,有别的可以替代的东西......”
“也行也行!”她根本不等他把话说完眼睛瞬间亮了,像是看到鱼干的桑葚一样。
宋京墨好笑地摇摇头。
他起身洗了手擦干,“跟我来。”
-
卧室里。
南星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面前黑色绒盒里通体银白色的簪子发愣。
她怎么也没想到病秧子嘴里的代替之物是这个。
用玉银润,簪头处有金箔堆积雕刻成的弯月花瓣,精巧不可方物。
“不行不行,你这玩意儿看着传家宝一样,我可不敢戴,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南星脸垮下来,将盒子直往宋京墨怀里怼。
她准备转身时,手腕却被他一把握住。
温和,力道极轻。
她扭头。
“长庚,不碍事的。”他凝睇着她,漆黑的眼眸里是比月光还温和的情绪。
她一时愣住,不知是因为美色当前还是别的什么。
他又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她开始动摇,眼神在他手里的簪子上犹豫。
“下午不是去学校,”他察觉到她的松动,眼里笑意涌现,“当是借给你江湖救急,之后再还我也未尝不可。”
南星一咬牙,“行。”
她从他怀里接过东西,忽然想起什么般脚步顿住,“可是我不会用簪子弄头发啊。”
她将盒子放在桌子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就要手忙脚乱的搜索,“会不会很难?我现在查了实操一边会不会丑成鸡窝。”
肩膀上落下他的手掌,力道轻柔却不容置疑摁着她坐在椅子上。
南星:???
手上的手机被他抽走。
南星:“你干嘛?”
南星:“你可不许反悔,你刚刚都答应借给我了,你要是不借出尔反尔星爷我可就硬抢.....”
头顶落下极轻的笑声,而后是男人温润清澈嗓音,徐徐和煦:“我来吧。”
他转到她身后,手指在她发丝上落下,将耳侧的长发都拢到身后。
她的头发很软,不经意地触碰像是电流在心里“噼里啪啦”炸开火花。
簪子挽发,情定之物。
若君为我赠玉簪,我便为君绾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