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倒映在潺潺流动的河面上,只这往日能给阿尔带来一丝平静的景象,都再起不了作用。阿尔缩在了岸边,抱着痛到要裂开似的头,将下唇咬到出血,耳呜却浓重到她连腥气都嗅不到,难受得鼻樑都酸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尔才缓过劲来,只浑身上下都被汗湿透。她俯身在河边掬起水,洗了把脸。
身后传来动静,阿尔的手立即扶上刀,转头望去。
屋大维扬起有些尴尬的笑容。但当他望见阿尔鬓边还滴着水,便意识到甚麽,快步上前。
“你还是不太舒服,就别出来吹风。”他蹲下身来,仔细地打量阿尔的脸,“还是受伤了没说出来?你嘴……有血。”屋大维紧皱着眉,拿了帕子湿了水,印在阿尔的唇上,轻轻帮她抹去结成块的血。
阿尔没反抗,任由屋大维又开始他这种不避嫌的举动,只黑色的大眼睛望着他,随着他的动作转动。
公主的黑眼珠,悄悄地转着。
都好了,阿尔便伸手向他空着的背后指了指。
--怎麽又没带护卫出来了?
屋大维坐下,用食指搔了搔侧脸,“我会注意的。我知道我不是凯撒,情况不容许我总是独行。”
就算是凯撒,不也被刺杀了吗?阿尔撇嘴。屋大维这是拐着弯指责她同样喜欢独自外出呢。不过,这倒是屋大维第一次提起他不像凯撒。阿尔望了望他。
他扯了扯嘴角,“我想我让你很失望。我不可能像舅公一样,在战场上获得名誉。”
阿尔摇头,然后拉过他的手,写道:“凯撒”、“埃及女王”。
军功盛如凯撒,也改革不了罗马;身段软如埃及女王,也是地中海最强势的女人。阿尔知道她自大的毛病,但她并非脑子裡只长肉,甚至有些时候她也是佩服埃及女王的。降低国内币值,大幅提升出口量,埃及女王治下的国内经济,要比她们父王在位时都好多了。平心而论,阿尔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才能及不上王姐。
至于屋大维……
阿尔又写道:“安东尼”、“耍”。
当初在罗马城利用银行家耍了安东尼的一幕,阿尔自问一辈子都干不出来好吗。
也不是谁都能从一穷二白走到今日能跟安东尼呛声的地位。
屋大维轻笑出声。
他反手握住阿尔的手,另一手揽过阿尔,将她的头按到自己的肩上。在阿尔反对以前,他率先开口。
“这裡没其他人,我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名望而要再次轻辱于你的意思。”他抿抿唇,没去看阿尔,只手一直按在阿尔的头上不放,“这是出于我的个人意愿。阿尔,就一会儿。拜託。”
屋大维在心裡祈祷着千万别被砍死,心慌得很。
幸好,阿尔闻言后还真没再动。
好一会儿后,她也只是动动脖子,寻一个脖子不会歪得痛的姿势。屋大维有点笨拙地配合着,才学会让阿尔靠得舒服。他低头望着阿尔有点憔悴的脸色,顿了顿,鼓起勇气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
“你合眼睡一阵子,”他少见地开起了玩笑,“有狼来了,我至少懂得把你叫醒。”耳际的温热,没让疲惫的阿尔瞧见。
阿尔稍稍犹豫,但许是前些天休息时痛快地大睡留下的美好回忆影响,她没有再挣扎,靠着屋大维的肩便昏睡过去了,也没瞧见屋大维死撑着酸痛的手和瞪蚊子的傻样。屋大维抱着她的手,没一刻肯鬆。
因为他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而他不想放手。
天一亮,大军回转意大利,而在他们回到罗马城以前,得胜的凯撒派进行了政治清洗。利用地下组织,他们杀了所有的政敌,无论是反凯撒派、中立派,还是内部的敌人。这场行动牵连二千个贵族家庭,他们的家产全部被抄,战后的安东尼、屋大维和莱彼特一下子又富裕起来。
等他们风光地回到罗马城时,罗马便已全是他们的天下。
“我希望西塞罗和安东尼的私怨已经散布出去。”罗马郊外的别墅裡,屋大维说着,走到书房,看见在窗边睡着的阿尔。他无奈地笑笑,走上前将阿尔抱了起来,轻放到边上的躺椅。
公主阿尔在战后跟了屋大维回家。
米西纳斯眼裡瞧着屋大维的行止,嘴裡却没停:“这是当然的,就算我们不说,城裡亦少有人不知道他们的积怨。安东尼这老流氓前阵子执政可没少结仇,人们不会将这有名的中立派元老之死怪罪到你的头上。”
屋大维帮阿尔盖上毛毯,这才转身,示意同伴们退到书房的另一边,免得吵醒阿尔。
“安东尼也不会在意。”屋大维续道。
“那是,以他的脑子大概会当成功勋来炫耀呢。”米西纳斯耸耸肩,“但莱彼特不同,以他传统贵族的出身,会注意到这些小动作的。”
“但他不会说。”屋大维在书桌后坐下,“他对安东尼没那麽忠诚。不过你确实给我提了醒,莱彼特不能长留在城内。”
米西纳斯点头,摸摸下巴,“等后几天三头同盟的协约定下时,我找个法子将他支出去吧!”
“阿格里帕,”屋大维说,“我也需要你出去。鲁弗斯不能用了,回头我会给他一个总督位,让他出去。你则是领着馀下的兵力,镇压高卢的叛乱。儘快掌握你的兵团。”
阿格里帕犹豫了一下,“……包括公主殿下的军团吗?”
屋大维点头,“我会跟她说,你继续领她的兵。”
谈至傍晚,会议才算告一段落,屋大维起身送两位友人出门。
“屋大维,安东尼的妻子来找过我,”米西纳斯搓搓手,思考着现在提这个会不会激怒屋大维,“莱彼特的妻子也跟我聊过天。”各大贵族夫人都在盯着屋大维的妻子之位呢。
阿格里帕瞥了两人一眼,立即退开一步。
--省得火烧身的意思。
屋大维停住脚步,偏头望向友人,“莱彼特的,我还有印象,但我不记得安东尼有女儿。”
“是他的继女。富尔维亚夫人和前夫普尔喀的女儿,克劳狄娅。”米西纳斯扬扬眉,“这个出身亦够格,加上安东尼的关係,我会建议你选她。”
“不、等一下,”阿格里帕却忍不住出声,“米西纳斯,我们上次不是见过克劳狄娅小姐吗?”
屋大维挑起了一边眉,望向总是留坑给他踩的顾问。
“……”米西纳斯轻咳一下,“她今年十二岁。”
“……”
“……”
--这是屋大维和阿格里帕都不太想说话的意思。
“总之,我不希望有些虫子还留在阿尔的身边。”半晌,屋大维冷静地说。
米西纳斯额角的青筋突跳。总他的之啊!话题怎麽突然跳了!他扯个政治婚姻亦干得像个扯皮条的,啧。米西纳斯转身就走,但还是认命地让人是时候做了公主身边的大祭司。他都不敢想,这时候要让公主知道屋大维买通她身边的人,到底是屋大维先死呢,还是他会先被屋大维掐死。
恋爱中的上司,米西纳斯觉得噁心坏了。
门内,屋大维转向还没走的挚友。
“你也要劝我停止?”他问,话裡却没有几分疑问的意思。
毕竟屋大维一旦结婚,公主是绝对不会留下的,任谁都知道关係即将结束,尽快抽身才是正确。
“不,”阿格里帕却摇头,“我是想说,屋大维,不要伤了公主殿下,也别伤了你自己。”
“……”屋大维抿抿唇,“谢谢。”
“……”
“阿格里帕,说实话,我连自己能不能伤到她的把握都没有。”阿尔不见得会为了他而悲伤吧?他想着,唇边扬起苦涩的笑。
阿格里帕却是望了挚友好几眼,然后道:“那你干嘛不告诉她?”
“嗯?”
“对啊,她多半会拒绝你,但你有好好地告诉过她了吗?这是两回事吧。”就算答案都是分开,阿格里帕却觉得假如去跟公主好好谈谈,或者友人能够听到其他很重要的事也说不定。
--一件大家都知道,只有屋大维不敢肯定、公主也不愿意表露的事。
阿格里帕离开后,屋大维回转屋内。也不用想,他的脚便已自动走到了阿尔所在的书房。看毛毯都掉到地上了,屋大维给了管家一个眼神,让他去教训疏忽的奴隶,自己便抬脚走了进去,将毛毯捡起来。
阿尔动了动。
“要不要起来先吃晚餐?”屋大维坐了过去,将毯子披到阿尔身上,手掌扶着阿尔睡扁了的脸,轻笑,“起来吧,陪我吃饭。”他温声道。
阿尔眯着眼睛摇头。
“嗯,那你接着睡。”
阿尔也不知道是有醒还是没醒,伸手抱上了屋大维,靠好,才接着昏睡过去。她倒是睡得好,屋大维却是生生怔住。这是第一次,阿尔主动向他伸手。
好一会儿后,屋大维将人揽紧,直到阿尔不适地皱眉,才稍稍鬆开。
他将下巴轻轻搁到阿尔的肩上。总算是没腥气和汗味了。向来爱乾淨的屋大维将眼神瞥开,心想他再蠢也知道,绝不能向阿尔说战场上的她有够难闻的。
就这样吧。
就让她这般好好地休息的时间,屋大维自问还是有的,也是他有能力给予的。
即使,时间也不多了。
米西纳斯的再次催促让他知道,他的婚事终归要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