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长寿面来咯。”
“等等我!”
宋姝端着面碗快步前行,身后则跟了一条如影随形的小尾巴。胡嘉月站起身无奈摇头,该说不说阿靖确实被他阿姐拿捏住了。
今儿宋阿公被小娘子拦在灶房外,他虽不知宋姝是如何制的这长寿面,可人整整一日都未出来过几回。偶尔从门口望去,她要么蹲坐着剥虾,要么站灶前熬汤,看得宋阿公偷偷抹了一把泪。
宋家并不在乎共食者身份,可思及还邀了胡家人,宋姝早几日便上胡府解释,好在胡家行商,除胡小娘子自小养在闺中,东家娘子也需日日与商客打交道,也不在乎这个。
待宋阿公手中碗筷一落,众人贺寿词便纷至沓来,他红着老脸一一应下,身旁坐着两个孩子,他心里甚是熨帖。
“哎呀,忘将烩羊肉分与邻里了。”
宋姝赶忙起身,招呼柏水帮着取锅取汤,而她则带着阿弟出门送吃食,寿席非是全羊宴,还从玉川楼定了几道招牌,因而这整只羊光他们这几人是解决不掉的,小娘子想着不如分与那些心善热情的街坊。
不过,有些邻里仍不敢收,觉着这是稀罕物,此时宋姝便会装作食盒太重,急忙忙地要与阿弟归家。
宋家大门一关,乳酿鱼再一上桌,便引得众人争相执筷。宋修然大口吞下筷上的炙肉,接而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阿姐勺汤,没多久,他就满怀期待地端起碗口一抿,白汤瞬间滑过喉咙,舌尖只余下一味咸鲜。
胡东家见到这道乳酿鱼,像是被打通了任通二脉,举着大碗侃侃而谈,道这佳肴在前朝那可是烧尾宴名菜,后传至民间便成了奶汤锅子鱼,寒冬腊日时,一家人围火共食,那可谓是一个其乐融融,好不快哉。
不过,现下趁傍晚的夏风,吃出一身汗也不怕受凉,且避开骄阳正盛时,也不必担忧身上黏糊,只遗憾比不得冬日更有滋味。
宋阿公惬意地呼噜了一碗又一碗,香醇滋补的汤汁吃得通体舒泰,另一只饭碗中堆了半层豆腐,他心想,炖鱼果真还是少不得它,鱼肉本就滑嫩,蘸一点儿姜醋,味爽而隽,而里头的豆腐更是令人念念不忘,一口下去保管做梦都忘不掉。乳白豆腐外边儿沾着的是整道锅子鱼的精华,而里头却仍留有豆香,外咸内淡,恰到其份。
东家娘子不动声色地将酒壶挪得远些,见丈夫与宋老心思尽在这补汤上,她笑着与宋姝请教做法,“日后酒桌上只需来一道乳酿鱼,我也不必忧心你胡叔会喝多了。”
“这乳酿鱼倒是让我想起十来年前在塞北的日子。”胡东家动作一滞,随后身子微微向宋阿公侧去,见小娘子们兴味盎然,他便将年青时行商至塞北的经历缓缓说来。
宋修然啜着汤听得入神,随即耳畔传来一声轻笑,他转头看去,只见阿姐神色泰然,柔和的杏眼里浮着一丝神往,他的眼珠子滋溜转悠几圈,然后拉着宋姝轻声道,“阿姐,以后我带你和阿公去。”
宋姝灿笑着说道,“那你可要快些长大。”
小郎君肃着脸点点头,转而又抱着阿姐的胳膊撒娇,让她莫要抛下自己。
弹指一挥间,晚霞深沉地挂在天际,铃铛声又冉冉在巷间响起。
宋姝真诚地与胡东家道谢,东家娘子则慈爱地拍拍她的手,让小娘子切莫见外,胡家夫妇也明白,爷孙三人在开封没甚亲友,凑这么一桌席为宋阿公贺寿也甚是难得。
散席后,宋阿公趁几人不注意,跟在他们后边收拾,但柏水眼尖,赶紧将他拦下,“哎哟,今儿个您可是寿星,留着我来,我来。”
宋阿公气力抵不过血气方刚的少年人,顺着他的手只能坐回去,看前边小娘子擦桌收碗还不忘支使小郎君,吵吵嚷嚷也不嘈杂,他舒然地笑着,脸上的皱纹也就此散去不少。
“阿水,你也早已及冠,怎还未婚配,可是侯府不许?”
宋阿公陡然出声问道,之前与柏水交谈时,他就已知晓卫二郎主仆三人皆是同岁,当时他还惊奇这三人投缘。
“嗐,我家主子都还未成婚,我哪能越过他去。”
柏水嘴上回得倒快,目光却止不住地向小娘子瞄去。
宋姝神色坦然,轻飘飘地把布一放坐在阿公对面,全然一副凑热闹的模样,身侧的宋修然也瞧见了这幕,他困惑地左右打量两人,“你莫非是心仪我阿姐?”
宋阿公一怔,他属实没想到这层,不过小郎君话音还未落下,柏水眼中的促狭顿时化为惊恐,他慌张地摆手,“怎会,怎会。”
宋修然愈发迷茫,“那你一个劲地盯着我阿姐作甚。”
柏水有苦说不出,但还是拉过小郎君细细解释,“我不过是想起阿公前段时日还在催小娘子,现下又与我谈起这事,看她只是想寻得同病相怜的认同。”
宋修然似懂非懂,抬头看向阿姐,发现她早已笑得乐不可支,明亮的眼眸还里闪着水光。
柏水好不易安抚了小郎君,宋阿公又不乐意了,“你家主子如若忘了你的终身大事,那还有我替你念着,这是为了你们好。”
“阿公,我从未听过侯府还有这规矩,柏水定是不好意思同您开口。哪日媒妇上门来,您不若与她们提两句,我年岁小尚不急,可柏水不比小七哥年青几岁,人家孩子都能下地走了。”
宋阿公取过茶盏若有所思,确是这个道理,侯府公子的婚配他不方便问,而自家小娘子又极有主见,一心落在食肆上,他已经管不了了,只盼着待孩子再大些兴许就会懂。
于是,宋阿公慈祥地看着柏水,细问他这些年可有置田,又喜哪样的小娘子。
宋姝心满意足地站起身,眉梢间满面春风,生怕外人看不出她的愉悦。小郎君呆愣愣地沉在阿姐的笑眼中,随后不解地摸头,小声念叨,“柏水娶亲,阿姐为何这般高兴?”
“柏水待我们这样好,要娶亲我们难道不该为他高兴吗?”
小郎君撑着下巴思索片刻,而后用力点头,“要的,要的。”
两人渐行渐远的对话传进柏水的耳里,他不由得抽抽嘴角,心想:太憋屈了,这日子简直没法过。
夜幕降临,银白的月光洒满庭院,星光踏着云路四处游逛,蝉鸣浓烈,突然飞来几只疲倦的小鸟停留暂歇,一时兴起,还配合着发出啁啁啾啾的叫声。
吱呀。
小娘子悄悄把门推开,小心地藏着酒壶往外走,晃眼间发觉阿公还未寝,那佝偻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一片祥和,手里还不时地翻动着书册,昏黄的烛光析出暖意,宁静而致远。
宋姝浅浅一笑,阿公近日想起她曾提过想荡秋千,于是手脚利索的他不过一个午后,便在庭院树下架起一只秋千。
小娘子摇了摇酒壶,里边装的是柏水偷摸从玉川楼带回的荔枝酒,她坐在秋千上悠悠地荡着,等风拂来凉意,她就嘬上小口,刹那间甘醇悠长的果香就弥漫在气息里。
巴掌大的酒壶一盏茶功夫便空了,宋姝不满地鼓着脸,心想这玉川楼可太吝啬了,从那带回的水晶脍、口蘑酿虾等菜品就花了她二十多贯,且还未算上替她宰羊烹食的银钱,至于这小壶酒更是费了她足足三两银!
若不是夜已深,宋姝真想纵情高歌一曲,没几日她的食肆又能重新开张,一切都将步入正轨,她的人生信条不过七字,“乐天知命,不言弃”。
瞅一眼远处屹立于黑雾中的阁楼,再扫视一圈自家食肆,小娘子歪头心想,明儿要去问问修成隔壁那样得费多少银子,日日瞧着隔壁心里也是羡得紧。
紧接着,宋姝小步蹦着走上廊道,忽而觉着有人在看她,猛然回头望去,方才还空空如也的阁楼外竟站了个人。
两人远远对视着,皎月在他身上笼了层深浅不一的阴影,宋姝抬手挥了挥,笑眼在疏浅的光色下熠熠生辉,下一瞬,人转身走了。
小娘子怔在原处好一会,即便她之前骂过他浪荡子,可也不至于这般忽视她吧。
“哼。”
宋姝毫不犹豫地从地上捡了颗石子往墙那边扔去,小脸上满是愤懑,但石子却久久未响起落地的声音,她犹豫着向前迈两步,墙外却倏地翻进一道身影。
而卫知止抬眼便瞧见小娘子正张着口发愣,方才她那一笑直直撞入心弦,那一刻他便只想着要靠得更近些,哪怕翻山越岭。
“你..我..天。”宋姝颤着手说道,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墙怕是要再葺高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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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