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间小食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假煎肉、爆腰花，菜全给您上齐了，有事可随时唤我们。”

“劳烦。”卫郎君笑着与宋阿公示礼，这盘爆腰花是特意为同行的元侍郎所点。

“知止，今岁三州巡查之事，看来官家还是有意指派你随行啊。”

宋阿公为他们关门前，恰好听到此话，顿时一道灵光从脑中闪过，都虞候、三州巡查、姓卫，这和当初为郎主平反的那位官员身份全对上了。

而屋内的元侍郎语毕，便夹起一块腰花左右翻看，此物闻着酱香浓郁，两边微微卷起，厨娘的刀法娴熟，把猪腰片成如花一般绽放。腰花顺入口中，火候时机把握地正正好，批去腰骚后使得不臊不膻，在那之外，酸、咸、辣三味在舌腔内先后爆发，仿佛还能感受到它在沸腾的油中被迅猛翻炒。元侍郎满足地咀嚼，腰花口感鲜嫩且不乏脆香，不失为人间至味。

他指指盘中腰花，让卫知止也快些吃，多亏这小子知晓自个爱吃脏腑，不然他可不知这离皇城半程远的小巷里竟还藏着一家风味食肆。

“官家怎么说，我便怎么做。来，您再尝尝这假煎肉。”

元侍郎顺着他举起的盘子夹起一片，这假煎肉寻常都是以瓠瓜、面筋作料，但面前的菜食却不是，沾一点儿卤汁，看着它随手的方向微微颤动，同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杏仁香，元侍郎赶紧闭上眼细细品之，质地似牡蛎般紧实有弹性，味道也丝毫不输真肉。

“知止，你觉得这是用何物所做？”元侍郎迫不及待地向他问道，瓠瓜所做的假煎肉是先在荤油中炸，接着再用花雕与酱油等佐料翻炒，而这物看起来只是用卤汁蒸煮而成。

“菌子。”

元侍郎听他那言简意赅的话语，不住地点头赞同，确实，菌子会吸食酱汁，在嚼动时爆发出绵绵不断的卤汁，这行径可不与卤过的肉一样吗？将精华藏于腹，接而在口中尽然释放，只是不知是哪种野菌子才有这番奇效。

“不行，我要去看看。”元侍郎丢下这句话后便放下筷子往外走，柏水站在门边束手无策，转头发现他家主子竟还在从容地进食，他不由得一叹转而向外追去。

“小娘子，你可是在做假煎肉？”

“您是？”胡嘉月恰好抱着刚洗净的菌子站在附近，这人看着比她阿爹还大，举止端正，不像是来找茬的。

“是这，就是这物，可对？这是甚？哪来的？”忽然，这男人兴奋地指着胡嘉月的手连连问道，这菌子通体乳白，菌褶向下延生，顶端的菌盖中央凹陷呈漏斗状，他从未见过此物。

“您说这个？这是我阿爹从番商那收来的。”

胡嘉月热心为他解释，前几日，与阿爹常来往的那名番商称此物口感独特，看着像是山野粗食，但口感精致，绝对让人过食不忘，阿爹见他信誓旦旦，便买下送与食肆。

宋姝当时瞧见这菌子还很震惊，番商赶来开封或是借用牲畜运输，或是走海路，但这么久的路，也不知他们到底是如何运存，才得以使其保鲜至今。

这种菌子肉质本就结实紧密，所以浸满卤汁能吃起来更像是在食肉。做法也很简单，在荤油中下入糖块，将其炒至金黄，接着再倒入水没过菌子，加卤料熬煮片刻即可。

宋姝曾经见过不少这样的食客，温和的与他说，这种菌子来自海外，并不常见，故而今日这菜虽不是肉，但身价却更甚之，图个鲜罢了。

元侍郎听罢爽朗大笑，摇摇头转身离去，柏水想与宋小娘子解释，但又不知怎么说，只能再次叹气跟上元侍郎。

过了许久，食肆的客人渐渐散去，卫郎君站在前堂等宋阿公归来，身旁还放着一本游记，他的目光错开好几回，脑中记忆翻来覆去都搜寻不到此书来源。这书的封页只写了游记二字，谁人所著，写的又是哪儿的物事，这些都未曾讲明，他看着空空的书页很是好奇。

“抱歉抱歉，后边有些事耽搁了。”宋阿公喘着气急忙赶来，在接过银钱时，咬咬牙还是将藏在心底的话问出口，“您这几年一直都是南下三州的巡查官？”

卫郎君淡淡地看着游记，压下极力想翻开的**，指尖轻敲桌面，抬头回道，“自新君继位起是，您见过我？”

宋阿公笑着摇头否定，只说自个在来开封的路上曾听闻他的事。

卫郎君也未追问，接过找回的铜钱后便带着人匆匆离去。

春夏交换之季，时而大雨滂沱，时而阳光明媚，今日微风习习，廊道上垂下的枝柳青翠温润，无暇日光穿过云层，疏散地落在食肆各处。

两位小娘子惬意地躺在摇椅上，宋姝举着的是她自个写的游记，记载的皆是千年后她的所见所闻，突然，她侧过身与胡嘉月道，“等以后钱挣够了，我就拎上包袱去游山玩水，吃遍整个大宁朝。我要去江南渔乡吃打糕，然后登高山之巅看碧云天。我想访名山大川，尝尽天下珍味。”

“我也要去。”胡嘉月抓住宋姝的手说道，生怕晚一步宋姝就抛下她独自离去。

“好，我们一起去。”

代月给两位还在聊着要去闯荡天下的小娘子各倒上一杯热茶，这若是换做代云，现在定会下楼取来凉水浇灭她们的幻想。

“给，拿上饼子快些离去，莫挡在这了。”

楼下传来余婶无奈的催赶声，引得楼上两位小娘子坐起身往下探，门口好似站着一个人在低声乞求，但身影被门遮掩什么也瞧不见。

“余婶，发生何事？”宋阿公不在食肆，而王小七也在雅间内收拾，下边只留余婶一人在清扫，宋姝起身扶着木栏向下问道。

“无事，门口有个乞索儿，我已经拿了饼子与她。”余婶接着又转向外边继续说道，“听到没，快走吧。”

“哎哎。”

随着阻拦声响起，一个又高又瘦的人推开余婶冲进院中，随即朝着她们跪下喊道，“求您收留我。”

见四周无人出声，那人又开始磕头喊道，“我会做很多活，不用给月钱，只求您能收留。”

两位小娘子被这场面给震懵了，余婶想把她拉起来，但这人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用力将余婶的手甩开继续磕头。

余婶忍不住再次出声，“有话好好说便是，这般行径是想胁迫谁。”

宋姝向她轻轻摇头，抱着书往楼下走，这人声音稚嫩，想来年纪还小，至多也不会比她大。

“你打哪来的？”

她散着一头乱糟糟的黄毛，脸被遮盖的严严实实，宋姝摸出帕子递过去，但她不肯接，只一个劲的磕头哀求。

“你再这样我就只能使人去请巡捕了。”

话音刚落，这人便立时停住哭喊，过了会方缓缓抬头望向她们，胡小娘子看到她脸的那瞬间不由得惊呼出声。

宋姝还拿着帕子的手滞在空中，这个乞索儿本就形销骨立，脸上还有好几道鞭伤泛着血痕，眼中万念俱灰，有空旷，有苍凉，且看不出一丝的求生意志。

“走吧，我送你去医馆。”

“您是要收留我吗？”

宋姝抱紧了怀中的书，还是站起身回道，“等你好了，可以去别的地儿谋生，我家食肆暂不缺人。”

乞索儿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没说话，过了会后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就在众人以为她已经离去时，余婶发现她竟又蜷缩在食肆墙角。

胡嘉月瞧出所有人都不认识那个乞索儿，而宋姝也不作声地转身去前堂，她立在原处跺脚，推开代月提裙跑出去。

“你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拐子打的。”

“那你是自个逃出来的？家在哪？”

“家？”乞索儿迷茫地抬起头，“我没有家，拐子被抓了。”

代月想将她们小娘子带回去，可她铁了心想帮这个乞索儿，还让自个去把车夫唤来，要送她去医馆。

“我不去。”

胡嘉月焦灼地与她追问，但得到的回答只有沉默。

墙的另一边，宋姝听到外边没了动静才将荷包递与余婶，让她去请巡捕来。

假煎肉：参考《山家清供》，“瓠与麸薄切，各和以料煎。麸以油浸煎，瓠以肉脂煎。加葱、椒、油，酒共炒。瓠与麸不惟如肉，其味亦无辩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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