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胡府,宋姝直接跳下车,跑上石阶后忽然想起这不是自个的家,于是,焦灼地回头看向代月。
代月也被宋小娘子的这番举动吓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但随即缓过神,追上她的脚步往里走。到厅堂时,代月请宋姝坐着稍等片刻,自己则亲去与主母告禀,出门时,还想唤洒扫小婢来招待宋姝,但被拦下,催着前往后院了。
宋姝闭着眼来回踱步,想到方才代月在马车上所说的,脑中开始回想有甚开胃又养生的吃食。
“阿珠。”
门外陡然响起东家娘子的唤声,宋姝睁眼便瞧见她憔悴地站在不远处,嘴角还冒着几颗新泡,大抵是这几日太过担忧,急火攻心导致的。
“婶娘,阿宓她怎样了?”宋姝走上前与东家娘子行礼,随后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
东家娘子摇摇头未言语,拉着宋姝坐下后,方道,“好多了,也没前几日那般烫乎。这孩子..也不知个轻重,不过是一幅画,日日躲在屋里,饭食也不记得吃,还拘着几个丫头不让来报,等病倒,才让我这个阿娘知晓,这也不是一回两回,她心里...”
还未说完,便停下话头,疲乏地望着宋姝,恳求道,“阿珠,你来的正巧,这孩子近日喂什么吐什么,人都消瘦了不少,你帮帮婶娘,劝她多少吃点,好吗?”
宋姝认真点头,然后向她表示自己想去探望。东家娘子听罢,立马唤身旁的养娘带她前去后院,路上,养娘与宋姝说着这两日自家小娘子的状况,说罢,还为难地看着宋姝,希望她能劝劝自家小娘子,下回莫要这般了。
宋姝听着没做声,这养娘误以为这画是自个请阿宓作的,毕竟今日胡小娘子一清醒,便是让婢女将画送去宋家食肆。
之后,便是无尽的沉默,但好在两人走的很快,不多时,宋姝就到了胡嘉月的屋里。
胡嘉月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好几层衾背,小脸看着苍白且孱弱,一旁的代云正给她换额上的帕子。宋姝身后的桌上还放着一碗冒热气的黄酒,见此,她轻声问道,“怎的不用白酒给她擦身子?”
代云抬头看着她,眼中透着迷茫。宋姝皱着眉看向胡家养娘,而对方显然也不知此法,便说着自个先去告禀主母,问问郎中。等她离去,宋姝才走上前探探胡嘉月的额头,发现确实还在烧着,便蹲下身问代云她家小娘子都睡了多久,又吃过什么。
“方才主母前脚刚离去,小娘子就又睡过去了,这两日也未吃下什么。晨时,小娘子醒来说想喝些甜粥,可等灶下送来,小娘子只吃两口就不愿再吃,说是尝不出甚味道。”
“什么粥?”
“豆粥,加了不少糖霜。”代云忧心地看向宋姝,补充道,“我尝过,是甜的。”
宋姝低着头思索,接着,转头道,“代月,我能去灶下看看吗?”
代月顿时了悟宋姝的想法,带着她往灶房走。
走至灶房,几位厨娘没见过宋姝,其中一位带着抻着袖子,疑惑地问代月。
“代月,可是小娘子又想吃些什么?豆粥还在锅里温着,我去端来。”
代月摆摆手,喊道,“阿莫婶,不用不用,这是宋小娘子,我们小娘子的手帕交。”
阿莫婶听了这话更加困惑,小娘子什么时候有的手帕交?哦,不对,是小娘子的手帕交来灶下要做何事?
代月继续说道,“她听闻我们小娘子病着吃不下东西,便想来做些吃食,你们自去忙就好,不用在意我们。”
阿莫婶恍然,带着其他几位厨娘继续忙活手中事。
胡家的灶房很大,光是在炉上烧着的砂锅就有好几个,她在厨娘们的注视下,将锅一个个打开,有翻着小泡的菽浆,即豆浆,还有鸡汤与阿莫婶口中的豆粥,看着虽普通,但宋姝一尝,味却不差,软糯中还带着豆子的沙甜。
宋姝猜想胡嘉月应是平日里也吃多了这粥,才使得今日吃不下。于是,她便搜寻着食材,想做些她未吃过的。
忽的,她看见厨娘们手中正切着山药,心下一动,这时的山药野生居多,基本上都是大户人家才吃得起,故而她在集市上寻不到,且它放至通风处,存个几月也不是甚大问题,才使得胡家今儿还能有这食材,而最重要的是,山药健脾温胃,正适宜吃不下东西的胡嘉月。
宋姝向厨娘们讨来一根山药,去皮后切丁,与粳米、糯米,还有冰糖混着一同放入砂锅,本来这米应先浸泡,但她担心胡嘉月随时都会醒来,便直接开用。接着,将水烧热后再倒入锅内,同时取来少量豆浆,边搅拌边置入其中。
阿莫婶也不知何时走到了宋姝身后,见她热水下锅,不由得问道,“小娘子,您怎用的是热汤?还有这菽浆,也能熬粥?”
代月心里一惊,忙抬头看向她,这阿莫婶怎也没个眼力见,这或是宋小娘子的秘方,怎好径直来看呢。
宋姝没注意这么多,拿着筷与阿莫婶解释,“这热汤不易粘锅,且熬得快些。还有,鸡汤都能熬粥,更何况菽浆?加这菽浆能使粥的口感更细滑,吃起来更舒坦。”
阿莫婶笑着说懂了,离去时眼尾瞄到代月,这才想起自个的失礼之处,懊恼地转回来与宋姝致歉,但宋小娘子毫不在意,还将这粥的做法与火候告知于她,想着日后胡嘉月若是想吃,她们也能直接做了送去。
代月给宋小娘子搬来一个矮凳,宋姝坐在上边,一手撑下巴,一手在锅中搅拌,然后合上盖,添柴使火苗燃得更大些,想到屋里只代云一人,便说道,“代月,我这没什么事,你先回去,若你家小娘子醒了,你再来与我说。”
代月只犹豫一瞬,便点头离去,出门时还与厨娘们细细叮嘱一番。
一刻钟不到,宋姝掀开锅盖,瞧着里头的山药软化陷入米粒中,便将柴火取出转文火,锅内滴入拇指盖大小的油量。再等上小会,就要一直举筷搅和,锅内的米汤渐渐往下沉,米粒随着筷子摆动也变得愈发饱满。
宋姝盯着火苗走神,看它慢慢地吞噬着身边的一切,都未察觉到天际的日光也被暮色一点一点消融。
“宋小娘子,可要吃点?”
宋姝迷茫地抬头,原是阿莫婶端着案盘站在一旁唤她,眼中慢慢恢复清明,看向屋外,落日残光,这是已至暮时。
她忙将锅盖打开,山药粥熬好了,可代月还未来唤她,悻悻地与阿莫婶道,“无事,您先吃,我再等等。”
然后她就顾自将柴火取出,只留一根温着炉上砂锅,走至屋外,无精打采地拉伸脖子与双手。突然,代月快步走来,口中还喊着,“宋小娘子,醒了,我们小娘子醒了。”
宋姝一听到这话,立马往屋里走,将粥装碗端出,路过代月时,想也未想,直接放到她手中,继而抬腿就跑。
等喘着气跑到胡嘉月床前时,发现还一旁站着个陌生男子,但宋姝直接越过他,握住胡嘉月的手说道,“我熬了山药粥来,你必须吃完,不得有剩。”
胡嘉月见到宋姝,一时说不出话。这几日她在病中迷迷糊糊间听到阿娘在床边哭,心底不由得升起愧疚之意,好不容易能睁眼,一看到阿娘那憔悴的神色,她又像是吃了哑药般,什么话都不敢说。
宋姝见她不吭声,眉宇间皆失往日的灵动,便伸手在她眼前挥动,见眼珠子还跟着一道转动,便知她是无力言语。
四周乍然沉寂,那男子也不识宋姝,但又不好一直在屋中呆着,便示意代云跟来,转身往外走。
床上的两位小娘子像是对这动静毫无察觉,倏地,胡嘉月紧紧抱住宋姝,眼里无神,嘴中不住地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宋姝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听出她这几句更多的是想对她阿爹阿娘说,因此,也柔声安慰,“无事无事,等好起来,我们再与胡叔胡婶好好解释,他们会懂的。只这若不是你阿娘提起,我竟不知你也不是头回这般做,以后可不许了。若再犯,你的画我就都送回来,可不敢再要。”
胡嘉月默默点头,呜咽着道再也不敢了。
这时,代月也小心翼翼地端着粥归来,宋姝接过碗刚想喂她,却见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将碗勺递与她,让她快些吃。
胡嘉月肚里虽空,但并不想进食,可宋姝就在面前,还不错眼地盯着自个,便心生怯意,只得缓缓接过。
碗中热气飘着清香,乳白的绵粥并不像她早时吃的豆粥刺嗓,看着稠,却入口即化,清爽不反胃,其中未见有豆,却能吃出豆味的香醇,细腻的山药附着在米粒上,还有她最想吃的甘甜,捎着暖意传至全身,不知不觉中,碗中的粥竟见了底。
胡嘉月也没想到自个能吃下这么多,腼腆一笑,还想再来一碗,但宋姝按住她的手,说道,“你刚能入食,不能急,需少食多餐,锅里的粥都是你的,等等再吃吧。”
接着,两人便小声地聊着,宋姝把金阿婆说的趣事说与她听,讲到好笑之处,两人还会拉着手笑的花枝乱颤。
代月端着碗勺向外走,发现主母就站在拐角屏风后。而东家娘子见那碗吃得干净,忍不住擦着眼角笑了,示意代月自去做事莫出声。之后又等了会,待郎中赶来,便悄悄走出屋子,叩门喊道,“阿宓,阿娘可能进来?”
胡嘉月紧张地握着衾被,宋姝提醒她,“你阿娘许是带了郎中来。”
宋姝看她只呆呆点头,便戳戳她胳膊,胡嘉月这才反应过来,说道,“能,阿娘进来吧。”
她还虚弱着,声音虽不大,但东家娘子一直关注屋内动静,立时就听见了,带着郎中走进屋子。宋姝起身让位,站到东家娘子身旁,两人相视一笑,如释重负。
望闻问切,在听到小娘子已能进食时,郎中满意地点点头,道脉相跳动还有些急,但能进食便是要好转,劝她要多歇息。至于养娘方才问的白酒退热,他笑着说这也是个好法子,可以一试。
屋内的人听罢都放下心来,养娘给郎中带路离去,东家娘子坐到床前,怜爱地摸着她家小娘子,这一病又是遭大罪,不过几日,这脸上就丝毫不见血色。
胡嘉月小声地说,“阿娘,对不起,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
东家娘子喜极而泣,拍着女儿的手,念道,“好,不这样了就好。”
周四请假存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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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