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间小食肆 第19章 第十九章

暮食过后，宋姝带着阿弟在雪中漫步，从南至北，地面的积雪愈发的厚。

蔡州的雪是零零碎碎的，阳光一照，就会轻悄悄地化开。而开封的雪则是云起飘扬，一夜过去，积在屋顶瓦片上，像是裹上一层厚纱。

“阿姐，我喜欢这。”宋修然艰难地开口。自商队踏入北地起，他就被阿姐裹成球，但这也挡不住他的热情，摇摇摆摆地在雪中欢腾。

“我也是。”宋姝哆嗦着回道。

宋修然还小，像个暖炉，在马车里时，宋姝是一会儿也不想放开他。但一出来，她又怕孩子冻着，宁愿多给他穿些，也不能让他得病。

另一边，胡东家来寻宋阿公，两人烤着火望向不远处，院里已挂上红彤彤的灯笼，姐弟俩的身影在暖光里照着很是温馨。但下一瞬，小娘子伸出指尖，在阿弟额上轻轻一顶，小郎君便站不稳摔在雪中，但仍乐此不疲地继续爬起，再摔倒。

胡东家看得大笑，心中不由比对，自家小女若是有宋小娘子这般开朗豁达，他也不用操心那么多。但随后又立即摇摇头，将思绪拉回，看向宋阿公道，“明日就进城，您和小娘子可有什么安排？”

宋阿公也正笑着小娘子的童心未泯，听到这话，斟酌了会才道，“明日便是小年，这阵子合适的房屋怕是不好寻，先找个邸舍住着，慢慢来。”

胡东家听了，心中一叹，开封物贵，要找一个价钱适中合心意的也是难。他心下忖量，若邀他们来府中住下，宋小娘子怕是不会应允，然他们要是一直住着邸舍，开支也不小。

突然，他想起一事，缓缓开口，“宋老，我在榆叶巷还有一空宅，多年没人住。不如这样，你们进城后就先去那住着，待寻到好宅子再搬。”

“这如何使得..”

宋阿公听完，下意识地要开口回绝，只还未说完就被胡当家打断。

“宋老，您先别急着推辞。宅子是收钱的，只这赁钱我只收市价的一半。一路上也辛苦小娘子下灶帮做吃食，何况这也不是甚大事，宅子在那久无人住，放着也是放着，您和小娘子不妨再商量商量。”

宋阿公听了沉默未语，他懂对方的好意，只是怕宋姝不会接受。

而胡东家见他缄默，也没再多说，起身就要离开，宋阿公也站起身道谢，将他送出门外。

今夜未落雪，但凛凛朔风却仍在无情地吹动盘曲交错的枝杈，长枝摇晃着，影子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阴森。而屋内炉火熊熊，寒意被暖帘隔绝在外，暖意连连。

“阿公，您刚和胡东家在聊些什么呢？”

宋阿公抬头，见小娘子搓着手进屋，心疼地去取来两个汤婆子。宋姝跟在他身后，笑着接过，继续说道，“等我们进了城，找一间合适的宅子买下，翻了年，再带阿竫去拜访席夫子。”

边说着，宋姝边走到桌边坐下，接着遐想今后的日子。

宋阿公搂过宋修然，也递与他一个汤婆子，拍拍他身上的雪。听小娘子说完，便将胡东家的意思转达，说完还停了会，添上一句，“我瞧着，他也是真心相助。”

宋姝眉心微微一动，直道，“那敢情好，但这赁钱只给一半却是少了些。”

她的反应在宋阿公的意料之外，宋姝对上阿公眼中的诧异，笑道，“阿公，我知晓他们是怕我多想才道赁与我们，既人家有这好意，我们也正需一间屋子住下，何必推三阻四，这也是人情往来嘛。”

宋姝想的很简单，他们一行老的少的，在开封人生地不熟。胡东家能受通判娘子相托，那必是可靠的。况人家现在有心想帮帮她们，还照顾她的自尊心，再推辞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宋阿公也是这个意思，起身就要去那边说一声。

“阿公，等等。”

说完，宋姝也站起来，取过仅剩的肉干，跟在阿公身后慢悠悠地向对面走去。而宋修然则是抓住阿姐的衣摆，迈着小短腿紧紧跟上。

还未走到门口，胡东家就正带着老仆往外走，他见宋姝三人来寻，心下便知是要谈宅子一事，笑着将她们迎进屋。随后，又见小郎君眼神清明，站在阿姐身后，也不乱看，心下不由得暗赞好教养，转身就去柜前取了一包灶糖递与他。

宋修然呆愣地看着眼前的油纸包，然后转向阿姐，见她点头才轻轻接过，随后向对方作揖道谢。那乖巧的模样惹得胡东家甚是喜爱，忍不住又伸过手，在小郎君脸上摸了一把。

“胡东家，我是来道谢的，这一路承蒙您的关照。至于这宅子，我也不客气了，只这赁钱低了些，市价多少我们便给多少。没道理您好心供我们一个住处，我们还占这么大的便宜。”宋姝边说边行揖礼，她知道对方这一路对老少三人的关照，不仅仅是看在通判娘子的面上，而且这一路她虽会做些吃食分与他们，但说到底，只是多了几份碗筷，顺便的事，远不及他们对自己的照拂。

胡东家大笑，受了小娘子这礼，先让她们坐下，然后才接着道，“那就六成，小娘子若是觉着占便宜，那下次如还做腌菜肉干，就送与我些。我家小女平日里总没甚食欲，吃的也少，这腌菜酸辣开胃，也让她尝尝。”

宋姝见此也未再谈论赁钱，而是接着他的话头说道，“那我将方子写下，您带回去便是。”

“那不行，这腌菜方子都是家传的，你做好，我使人来取便是。”

“这腌菜做起来也没甚难的，况您也是家中吃吃，无妨的。”宋姝不在意地说道，时下厨娘本事都不小，她的酸泡菜与腌萝卜做起来也不难，她们多尝尝说不定也能做出来。

宋姝说罢还示意胡东家身旁的老仆，待他取来纸笔后，当着众人的面写好腌菜方子，只暗暗留了一手，未将肉干的做法也写下，最后再将方子与食盒都递过去。

胡东家也没再拒绝，感叹道，“小娘子为人磊落，日后若有机会，不妨也和我家小女见见。”

宋姝挑眉，谦虚道，“之前就听闻您小女精通琴画，这却是我所不擅的，我也想多学学呢。只我愚笨，阿娘还曾揶揄，说我小时一听琴声，这上眼皮子就要紧挨着下敛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忍俊不禁，宋阿公还在旁连连点头，这举动可不就是在印证着小娘子确有其事嘛！见此，胡东家笑的更开了，脸上的络腮胡随着脸颊的抽动一上一下。

而宋修然的眼珠子则跟着他的大胡子转动，脸上带着憨憨地笑。

这夜的风随着笑声都温和起来，不再吹动，可怖的树杈也匿了身，独留皑皑白雪泛着月光，荡漾在邸舍。

次日，众人又踏着积雪往开封府城赶，进城时还要自觉列队等待核查，因此待众人真正进城，已是两刻钟后了。

商队刚入城没多久，胡东家就使人带宋姝三人去空宅，临别前还道，宋姝若是安顿好了，可一定要使人与他说一声。

而分开后，两行马车驶向不同方向，宋姝和阿弟扒着窗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路边。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鳞次栉比，门前挂着花灯、诗灯，还悬着不同的幌子，风一吹，就响起一阵叮叮当当。有些铺子前还有小摊贩，摆着各色不一的物件，什么竹木刀枪、小火轮，引得孩童们站在摊前不肯离去。再往前，香气就顺着这风飘进了鼻，卤煮小肠、炸豆腐、吹糖人等等，烟雾升腾，腊冬的寒意挡不住这忽起忽落的喧嚣，百姓们熙熙攘攘，在嘈杂的买卖声里尽享人间繁华。

“阿姐，我也想要。”宋修然眼馋的看着路边的烟火气，小手忍不住抱上阿姐的胳膊，摇晃着撒娇。

宋姝也忍不住感慨，“这谁不想啊..”

这一路，她们也曾逛过热闹的街巷，但与开封相比，就不够看了。蔡州的中和楼虽也是三层，但却比这要矮上许多。

不多时，马车就驶入榆叶巷，停在一座空荡荡的宅门前，众人下车后便要帮着将物件抬进宅子。宋姝开门，牵着阿弟走进去，入眼便是开放式厅堂立在院前，两侧各有一条廊道通向后院。

宋阿公引着小厮们将物件搬进厅堂，宋姝则领着阿弟往后走。后头共有三座小院，十来间屋子，都是一窗一格，而宋姝挑了离前厅最近的小院，想着她们也住不了多久就要搬，便打算三人窝在一个小院里，也免了搬动的烦琐。

等姐弟俩逛完回到前厅，发现小厮们都已离去，阿公正拿着笤帚在院里清扫，听到脚步声便回头道，“我给了些铜钱，请他们先回去。”

宋姝点点头，走上前接过阿公手里的笤帚。昨夜胡东家还想留一些仆役在这，但被宋姝婉拒，她觉着三人暂时没什么活计需要人帮。

扫了两下，再瞧瞧日头，宋姝对着宋阿公说道，“阿公，不若我们先去吃过午食再回来打理吧。”

“走喽走喽！”

宋修然听到这话，呼喊着奔向宋阿公，不等他开口，就扯着阿公的衣袖往外走，那小碎步都快踩出小火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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