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是有何事?”
宋姝闻声抬头,见她来了,笑道,“你先坐下。”
金玲小幅点点头,视线在宋姝手旁的木盒上停了会,随后若无其事地转回,坐在宋姝对面。但还未等宋姝开口,她就先道,“小娘子,你们是要走了吗?”
宋姝笑容一滞,她平日里处理这些事宜时已是很小心了,没想到金玲还是有所察觉。
她缓缓点头,对上金玲的眼睛,问道,“你怎知的?”
“这段时日,我见小娘子频频去徐娘子屋里,本以为您是去清扫的,但后来见您还将小郎君屋里的书画都装箱。前些日子,主母还曾说道要给小郎君请先生,这时候收拾我心觉有些怪,但您做事避着我,应是有自己的想法,我便不好多想。”金玲垂眼徐徐道来。
随后她偷偷瞄了一眼宋姝,见小娘子脸色未变,她胆子也大了些,“加之这几日您说要做腌菜肉干,不仅买的这般多,还借意说要送与主母,我和您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我也心知,您和主母关系并不大好。而我确定这想法则是..”
还未说完,金玲就起身行礼致歉,“昨日宋宅老进府,我本想来问问您是否需换热茶来,路过窗子时,不慎听到了些。小娘子,我绝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听完,宋姝起身扶住她,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打算这几日就走。”
听到这话,金玲眉眼一松,两人一时都未说话。
冬日的夜总是来的那般早,天上的云遮了光,雨珠穿过云化成绵绵细雨,随风摇曳。
金玲忽然长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抬头,言语坚定地道,“小娘子,我会当做不知的。您信我,若我告密,我..那我就受天打雷劈!”
自她来这院里做活,日子过得比以往都要舒心。
小娘子往常虽不曾与她这般亲近,但也未曾亏待,若是小事,也必不会麻烦她,自个儿就做了。小郎君也甚懂事,被府里大郎欺了,回来也不曾哭闹。
而这段时日,却是她最快活的。自她入府起,就懂主仆有别,可小娘子却会让她一同吃饭,一同下灶,做了好吃的新奇的,有小郎君一份,也必会有她一份。明明与小娘子年岁就差了几个月,却感觉像是被小娘子当做妹妹在照顾。
她家中也有阿姐兄弟,只人多了心也散了。因阿姐长得好看,阿娘便只送她入府做活,每月归家时,也只关心她又带了多少月钱回来。
人的心往往就是在不自觉时偏的,像她阿娘,也像她。宋府雇的她,可她就是在这么短短些时日,被小娘子小郎君暖化了,心不由自主地跟在她们身后,心甘情愿为她们付出。
宋姝眼眶有些湿润,她确实是把金玲当做妹妹对待的,她来自后世,一出生就受着人人平等的教育,她没有主仆有别这样的观念,即使是她现正在努力融入这个时代,但有些思想已深入骨髓,磨不掉的。而她遭受意外时也早已成年独立,金玲在她眼中可不就是个未褪青涩的孩子。
听她这番话,宋姝忙打断说道,“胡说什么,天打雷劈,这种话怎好说的,不许再说了。我病着的那段时日,伯娘对我们不管不顾,若不是你帮看着阿竫,我醒来后又悉心照顾,若非你,我怎会好的如此快。再说这几日,我做的这些,你都知道了,那不管是哪件,若你想告密,自去与伯娘说一声,我这小院就要被看起来了,哪还会留得如此清净。”
听着宋姝的温声训斥,金玲忍不住落泪,她听得懂好赖话,知道小娘子对她的好。
宋姝取出帕子给她拭泪,自个儿也强忍着泪意,接着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直当你是妹妹。你聪慧,府里的情况一眼便知,但我不能就这样弃你而走,伯娘若发现你在帮着我们,又怎会放过你。”
“小娘子,无事的。我的雇期就剩一年,忍忍就过去了。”
“忍?忍一天我都心疼,更何况是一年。”宋姝看到阿弟在门口揉着惺忪的眼,于是给了个眼神,示意他回屋莫要来打扰,然后拉着金玲坐下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出府了,要做什么?”
金玲迷茫地抬头,出府以后?
她阿爹阿娘在乡下种田,阿姐去年嫁了镇上米铺掌柜的儿子,而阿爹阿娘未将聘礼伴与阿姐出嫁,全留着给阿兄娶妻了。前些日子她归家,阿娘还道宋府待人好,不若再签几年契,等大些再出府嫁人。
而她却知,那时,她阿弟也要娶妻了。
金玲眨着空洞的眼,喃喃道,“嫁人?”
宋姝看她一脸不确定,又问道,“你想嫁人吗?”
金玲摇摇头,她知道自己没阿姐长得好,嫁得也必定不如她。阿爹阿娘也不喜她,回回好脾气都是用月钱换来的。但女子一生不都是这样过的吗?何况除开这些,她也不知自个儿能做什么,想到这,她不禁低下头,泪珠子一串串地往下落。
宋姝慌了,这孩子平日里看着稳重,怎的今日情绪波动这般大。
于是,宋姝手忙脚乱地反问,“是我,问错话了?”
金玲摇摇头,突然,她趴在桌上抽噎,宋姝更慌了,她伸手想拍拍金玲的背抚慰,但又怕惹得她更伤心,于是这手一时停在空中不敢有动作。
等了会儿,宋姝拉过盒子,一打开,盒里齐整的摆放着十锭银子,推至金玲面前道,“这些银子你收下,若不愿走,日后伯娘她们怪罪,你离府也有退路。我再去给你求个新去处,若能办成,我也好放心你。”
金玲抬头愣住了,抬头看着面前的银光,泪珠子掉得更凶了,随后哑着声拒绝,“小娘子,您收回去吧,我不用。”
宋姝却不容她拒绝,道,“收下,这是你应得的,况我还有事需你帮忙。”
金玲这时忙用衣袖擦干泪,问道,“小娘子,您说。”
宋姝见她平静了些,这才接着道,“你知道的,我们东西不少,若要运出去,走前门肯定不行,但要走后门,守门的张伯应是瞒不住,你可认得他?”
“小娘子,我认得的,我们还是同村人咧。前些日子我归家,太婆阿娘还在那聊,说是他儿子染上赌瘾,将家里的积蓄输个精光,连地都卖了,刚娶的新妇正闹着和离呢。您没发现张伯这些日子愁的都白头了?若不是在宋府做活,那些催债的混子也定要在府外守着的。”金玲带着愤慨的语气说道,张伯为人老实,平日里若回村了,还会帮她带些东西回去,谁知儿子能做下这样的事。
与金玲的愤意不同,宋姝听此,眼睛一亮,她正缺一个契机,故她问道,“那张伯儿子还欠了多少?张伯日后又有什么打算?”
金玲摇摇头,“我不知道,阿娘说这赌坊里头的人不干净,进了就易被做局,偏他儿子不懂,赢了些还以为是运道来了,日日夜夜混迹在赌坊里,他家人也都不知此事。待那些混子去他家里要债时,张伯才知晓,拿了家中积蓄,还把田都抵了才换来这喘气的空呢。”
宋姝听了也没灰心,转而怂恿道,“听你意思,平日里和张伯也有所往来,你帮我打听打听。赌债要是不多,你就暗示他,若能帮我这忙,这债我替他平一些。”
“小娘子,怎样才算不多?”
宋姝抠抠搜搜的小心思在脑里跳动着,思考了会儿才心痛地道,“四十两?”
宋姝不是圣人,她没有为一个沾了赌瘾的人平全部债的打算,如不是她一时想不到其他路子,又急着走,不然也不会出这么多。
金玲微微张口,呆怔着看向小娘子,她一年的月钱才十来两,而四十两她得不吃不喝攒个三年!
宋姝再次重复,“对,四十!”
她知晓按张伯现在的月钱,不吃不喝攒个两三年也能有这四十两,但现实就是他一要养家,二催债的人紧盯着,这笔钱对他会是个极大的诱惑。
金玲想了想,点头应下后便直接起身要出门,宋姝忙拦着让吃过暮食再去。金玲不肯,吃过暮食,张伯就要去轮值上工了,到时人多眼杂不合适。
宋姝同意,之后站在原地未动,看着金玲的背影隐出院门,而刚忍了许久的泪,这时却像豆子坠落,砸在地上混入雨水,继而渺无影踪。
其实,她最初并不适应身边有人供役使、做杂事,可随着两人的相处,她发现这就是一个性子内敛温和的小妹,于是她放下戒心,两人也愈发亲近,日常会一同下厨,一同嬉闹。
尽管真正相处的时日并不长,但她们赤心相待,披心相付。
“阿姐,你怎的了?”
忽然,身旁响起了宋修然担忧的问话。
宋姝赶紧拭干泪转头道,“无事,阿姐要去做暮食了,你可要来帮阿姐?”
小郎君连连点头,牵过阿姐的手,两人缓步走向灶间。
宋姝心神还未平缓,便打算简单做个葱油拌面。
她拾起一把小葱递给宋修然,指指不远处的盆,而后转身开始抻面,面团都是早上吃面食时剩下的,正好今夜解决了。
宋姝心不在焉地抻面,待宋修然小心戳她手,这才回过神,她笑着接过洗净的小葱,留少许,其余皆切成段,起锅热油,用的是宋姝这几日特意熬的猪油,再放入葱段炸至焦黄,用笊篱捞出,勺出锅中的油,往里加入酱油及白糖,葱油汁这就做好了。
拿起香醋时想了想,低头问阿弟,“今日可要醋?”
宋修然有个奇怪的癖好,吃不吃醋得看心情,若是心情好,则要醋,心情若是不好了,绝不碰醋。
只见他摇摇头,她就知自己的情绪影响了阿弟,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没勉强,但忍不住笑了,她开始有些享受这种被关心的感觉。
宋姝继续洗锅烧热汤加面,因冬日怕面黏糊了,又不知金玲何时归来,就只做了两人份。等面八分熟时捞出,浇上几勺葱油、夹上一筷焦黄的葱段趁热拌匀,最后将刚留出的小葱切成碎段,和芝麻一同撒在面上,翠绿点缀在碗中,瞧上一眼,便食欲大开。
待回屋,宋姝刚点起烛灯,就听见身后吸溜吃面的动静,好笑地转身,发现小郎君低着头正全神贯注地夹面。
回到桌前,宋姝也加入吸溜小队。猪油混着葱汁,而于一碗葱油面而言,猪油正是灵魂,浓浓的咸香里藏着少许甜,宋姝最爱的也是这口。
等姐弟俩都吃完坐在桌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时,院里响起了脚步声,宋姝立马起身迎出门,就见金玲踏着欢快的步伐归来,脸上还带着笑,宋姝便心知,这事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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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