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黎沣在一个学校上学,他是高中部,我在初中部。
学校离他家步行二十多分钟,我没来之前,黎沣一直是自行车上下学,我来了之后,不太认识路,刚开始的几天,他一直陪我坐公交车记路。
早晨的公交车实在太挤,我俩经常被挤得只能留一只脚苦苦支撑,于是他准备教我骑自行车。
是的,我不会骑自行车……
后来大学实习,上下班需要骑自行车去坐公交站,同事们聊天会聊到小时候爸爸教自己骑自行车的趣事,我总是在一旁附和地笑笑,我的人生里并没有父亲这个角色。
小孩子大概好教一点,黎沣教我却……
而且他的自行车,是那会儿很流行的那种高高的自行车,哪个新手一上来就是满级难度啊,我总是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哀叹着:不想学了!!
其实没怎么摔疼,他买了各种护具,每次我快摔的时候,也会自己先跳下来。
黎沣好像很乐意看到我手忙脚乱呼天喊地的样子,他总是大笑,终于有一天,他第n次把我拉起来,说:那不学了吧,我载你不就行了。
可恶至极!居然现在才提出这个方案,真是白摔了!
我不和他理论,气鼓鼓地回家,把第一次月考的卷子拿出来,决定化悲愤为智慧。
其实省城一中的教材,和老家差别不是很大,只是很多题型我没做过,所以平时在老家还能名列前茅的成绩,到一中来,勉强只能算个中等。
但我并不气馁,只要我用心学习,我绝不会比别人差。
我完全沉浸了,黎沣敲门我没听见,直到他在我背后出声:“不用套这个公式。”
给我吓一跳!谁知道他在后面看了多久,就看我笨笨地反复演算,嘲笑我呢吧!
但我不敢再恶狠狠地盯着他,寄人篱下要伏低做小,我还是懂的。
他没多说什么,随手拿起我的笔,在草稿纸上边写边说解题思路,好吧,我很快就听进去了,也理解了,他确实是个不错的老师,除了教自行车。
“懂了就赶紧来消毒。”
他丢下笔,我才看到,他还带来了酒精棉签和创可贴。
今天这跤摔得有点重,即便有护具,我的手臂和小腿前面,还是有些擦破了。
是这样才答应我不学了吗?我看着蹲下身子给我贴创可贴的黎沣,心里这样想着,之前残存的一些小气也烟消云散。
黎沣那辆酷酷的自行车,被焊上了一个违和的钢架后座,有种现代新青年穿越到7080年代,不得不入乡随俗之感。
不知道他去哪儿焊的,技术一般,我每次跳上那个后座,都会吱呀一声,像在无奈地控诉,我总会被逗笑,他当然看不见的,他的后脑勺只有一个头发旋儿,又没长眼睛。
同时间,我的学习场地,从小房间的白色书桌,搬到了黎沣的房间。
他的房间是我的1.5倍大,有一张大长桌,上面有电脑、成堆的教辅材料、散乱的毛笔和一张全家福,还有一面大书架,上面有很多我没看过的社科小说和热血漫画,和被他胡乱塞做一摞的获奖证书。
我在这杂乱的书桌上开辟出了我的一方小小天地。
我所记得的省城的那个秋天,就是早晨的薄雾和黎沣的后背。在他的自行车后座,我有时背单词,有时背公式,有时背课文,他有时纠正我,有时提醒我,有时抢过我的话,继续背下去。
“bond。”有一次我背出这个词。
“B O N D,bond。”
“啊?你们初中有学这个词吗?”他在前座问。
我没说话。
他继续说:“你不记得也正常,这好像是高中词汇吧?纽带、联系的意思。”
我笑了,说:“好,记住了。”
切,谁说我不记得了,我知道得比你还多好吧。
bond,纽带,联系,债券,束缚,羁绊。
而之所以是秋天的记忆,是因为坐在黎沣的车后座,实在太惹眼,每次他一溜烟骑进学校,都会有很多人向我们行注目礼。
读书的时候是很无聊的,除了学习,只能讲八卦,虽然亲近的几个朋友知道我们是家人,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女生坐在男生的车后座,就是早恋无疑。
我不在乎无聊的人说的话,但我不能不为黎沣在乎。
所以一天晚上我们到家后,我跳下车,故作轻松地跟他说:“我认得路了,以后我可以自己上下学了。”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愣了几秒。
然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是不是因为早上那个男孩子啊?”
什么男孩子……我想了半天,哦,早上碰到了坐我后排的男生,是每个班上都有的那种最幼稚最讨人厌最嘴碎的男生。他路过我和黎沣的时候,不怀好意地啧啧了几声。
黎沣这个二货,当时还问我:“你同学啊?”
浑然不知别人转过头就能无中生有一个什么故事。
随便他怎么认为吧,目的达到了就行,所以我说:“反正,以后我不和你一起上学了。”
他在身后嘀咕:“薄脸皮的小姑娘,我可是那种很开明的家长的……”
我转头,到他家后,这是我第一次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不知所措,后来不知为何,却也有点生气了。
这是我俩第一次闹矛盾。莫名其妙的矛盾。
我不去他房间学习了,早上吃饭也不和他说话(他也不和我说啊),这样两天后,表婆都看出来我俩不对了。
黎沣又一次推开碗碟,跨上书包,独自出门后,表婆悄悄问我:“是不是和小表叔吵架了?”
尴尬如果能具像化,我当时的尴尬大概会塞满这个大房子的每个角落。
虽然表婆是笑着问的,像是两个好姐妹八卦那样问出来的,没有任何让我感到被责问的意思,但我在那一刻有些醒悟了:我现在住在谁家呢?又是在给谁发脾气呢?
敷衍了表婆几句,我心烦意乱地出门,不过就是因为多说了那几句话,导致公交车尾气喷了我一脸。
就在我已经脑补全世界都在早读,我一个人站在门口的场景时,那辆又老又潮的自行车出现在我眼前。
操控它的主人,此刻正中二地抬起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在迟到和打脸之间,我十分没出息地火速选择了打脸……
第二天早上,黎沣耐心地等我吃完早餐,和我一起出门,走到公交站,陪我坐公交。
他再也没骑过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