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样,晚饭也在员工食堂解决后,喜多弥乐打卡下了班。佐伯将阳中午的邀请,他没有草率答应,婉言日后再回复。和人出去看个电影的空他还是有的,不如说,他孤单清冷的周末总有大把的闲暇。是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点让他犹豫了。偏偏选在界来到京都的这几天里。而后者已默默放下了另一个两难。若是他为了赴职场后辈的约,而错过了与亲生儿子久别重逢的机会,那么那场电影,无论时长多少分钟,都会在他接下来的人生里反复播放,每一帧充满了莫大的悔恨,一颦一笑一草一木描绘着一个男人往天平上增添砝码却失手连人带秤倾覆的隐喻。
他意识到了自己在此事上分配的权重。那不会是张普通的影院入场券,而是决定命运如何交错的列车票,只要他上错了站,就再也不会到达所念的终点。无论怎么换乘。
步行十五分钟后,他打开了自己单身公寓的门,穿过两侧是厨房和浴室的走廊,就是一居室。鬼面花会那边是说他可以住得再宽适些,不必担心开销,但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多出来的空间,尤其在他的生活就是一个谎言本身的时候。
也许喜多弥乐和他共通的只有爱看电影的部分。电视机下的柜子里整齐排列着他喜欢的蓝光碟,都是在他逛音像店时偶遇重新买下的,至今一端仍有空隙,没有摆满。虽然他很想把旧时的收藏品搬一些来,以解乡愁,但若是被界发现了遗物的数量不对,事情多多少少会变得麻烦起来,还是不要弄巧成拙。
为了更好地贴合他的人设,他的房间里还有许多与动物相关的专业书籍,满满两大本的水豚相册和一些饲养心得日记。时间久了,他偶尔会有自己真的经历过这些事情的恍惚。但这些幻影每个月都会重归于无一次。今晚,他又要向pandaman报告了。
约定的时间到,喜多弥乐把视频电话拨过去,对方一秒就接了。熊猫头套一年四季黑白分明,看来这世上还有不会变的东西。
“卡斯帕尔已经到京都了。”这次是由对方发起了寒暄。但是听到卡斯帕尔四个字,喜多弥乐还是感到了横亘在陌生里的冷意,那是他与界之间不得不相隔的距离。
“嗯,我收到照片了,谢谢。”
“我只是负责转发而已。大部分工作都是由寺完成的。”
“也谢谢那个孩子。”
“心意我替他领了,但恕我不能转达。寺不知道你的存在。他的任务只是记录卡斯帕尔而已。”
“我知道。”喜多弥乐再次想起那张合照,如果没有神宫拓也,他就无法知道更多见波界的近况,比起严肃的报告书,还是几年间从各地回寄的明信片扫描件和日常点滴,更能让他描摹到柔软的形状。
“最近有什么进展吗?”pandaman一下子切入正题,没给他太多伤感的时间。
“还没有直接与‘爱音’接触。在我已知的范围内,他没有在工作日到过玉虫制造的本社。基本可以肯定是东堂辉度前去拜访前者,备选的设施名单在先前的邮件已添附。桥本正史清白,对古江家的事完全不知情,只是一个普通的研究员。”
“但是他参与了BOX的开发。名义上还是项目的负责人。”
“是的……”
“只要‘爱音’与BOX有关,他就不可能永远清白。”pandaman说道,“桥本和东堂的关系如何?”
喜多想起在食堂里看到的两人交头接耳的那一幕,“很要好。没有什么不合的样子。”
“你觉得那个人能成为钥匙吗?用于解开东堂或是爱音的谜团。”
“有一试的价值。”喜多不是很肯定。跨部门交流本身也有难度。这时,佐伯将阳黑黄相间的布丁头不知为何划过了他的脑海。他也不是全然没有途径。只是把观影邀请和另有所图挂钩,心底顿时萌生了一股愧疚,青年诚恳的交际不应该换来的是阴谋。
“怎么了吗?”见他欲言又止,pandaman问道。
“今天BOX开发部有个青年邀请我去看电影。”喜多实话实说,糊弄过去只会引来猜忌,“从他那里或许能知道更多有关桥本的事。”
“你已经答应他了吗?”
“还没,我在犹豫。”喜多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那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就好像我当年离开了界……我是个愚蠢的父亲。”
pandaman听出了对方的画外音,“看电影这个周末没有问题。卡斯帕尔会一直和寺待在一起。之后他单独行动的日程,寺会再报告给我。你如果想要见卡斯帕尔,可以等到那时候,但切记要小心。”
“……决不能让伏线四年之久的计划泡汤。”
“计划在很久之前就启动了。”pandaman说,“在你我加入鬼面花会很久以前。”
喜多弥乐点了点头。他回忆起自己接到加密文档的第一天,里面有一张摄于1999年的相片,是一个东洋长者和欧美青年的合照,两人衣冠楚楚,站在类似阶梯教室的讲台附近。文件名是“英格玛(26)与古江健三郎教授(55)于日本京都”,括号里标注的是两人当时的年龄。但有趣的是,当这张照片传到他手里的时候,画面的主角既不是那位已负盛名的学者,也不是远道而来聆听讲座的外国男子,而是角落里捧着讲义匆匆路过的白发青年。虽然只有惊鸿一瞥,但毫无疑问那个形象正是现在的爱音。本该作古的先人逾越了近百年,仍与后降生于世的他们呼吸着共同的空气。
对不死者的追寻。无论是对藏品也好,对D也好,鬼面花会背后操控一切的那个人总是展现了对生死过分的迷恋。找到爱音并搞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那就是喜多弥乐在京都的任务,也是他见波龙玄支付的愿望的代价。
“对了,原定于下周末的定期心理评估有空参加吗?”pandaman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奎因医生让我再和你确认一下。”
“没问题,暂时没有别的安排。”时至今日,他还是不太能接受金发女人的另一个身份,对他和木申来说,对方本该只是一个老朋友而已。
“好的,那我稍后就答复她了。”
“麻烦了。”
“不会,你这边还有其他想要报告的事吗?”
“没有了。”喜多弥乐轻轻摇了摇头。
“……”也许是听出了他话音里的疲惫,本该就此挂断电话的pandaman向外延伸了别的话题,“请再坚持一下。卡斯帕尔马上就要满五年了。”
“嗯,试用期合同。”他记得确实是有这么一桩事。
“我们这边讨论了一下,是去是留由他自己决定。”
“那债务怎么办?”
“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债务。那都是设定,你忘记了吗?”
“哈哈,”喜多弥乐的苦笑听起来只是干瘪地叹了两口气,“确实是忘了。但是那个价格也不是什么空穴来风不是吗。替我谢谢英格玛先生,他本可要得更多。”
pandaman沉默了几秒,既不肯定也不纠正,像是超出了自己能够代理的范围,他什么也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关照了一句注意安全后就下线了。
房间里再次变得安静了。喜多弥乐摘下没有度数的眼镜,揉了揉眉心,然后不知道该如何度过另一个夜晚的他重新戴上眼镜,打开了加密的水豚图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