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爻往自己的背包里装入了两瓶矿泉水,两个压缩饼干,还有一把锋利的小刀。
背包里原来是他的作业,一个字都还没动,但是李爻已经管不过来那个了,今晚他就要上山。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翻出来村里小孩在出生时都会有的吊坠,小小的红润的一块玉,然后戴在了脖子上。
这是村里的习俗,每个孩子在出生后都会获得山神的祝福。
蒋明晟就在他背后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等他全部收拾好了,才阴着脸问:“你一定要去吗?”
李爻抹了把汗,夏夜仍然是热的,他又往里面塞了件衣服:“嗯,今晚上避开姥姥就行了。”
“为什么?”
李爻叹了口气,眼神里带上几分忧郁:“我感觉姥姥……好像在瞒着我什么。而且她知道了肯定就不会让我去了。”
主要是太晚了,虽然山神庙离村子不太远,但是没办法保证不会有野生的凶猛动物出没。
蒋明晟把耳垂边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我也瞒着你事情呢。”
李爻轻快地说:“我知道啊。”
这个堂屋的灯其实年份也长了,模糊昏黄的光温柔地落在李爻坦荡的脸上,蒋明晟诡异地联想到了面包房里的一个个饱满的小面包,现在李爻就是这样的,看起来有几分秀色可餐。
蒋明晟歪了歪头,露出一个他惯用的微笑:“你不怪我吗?”
高大的男生摇了摇头。
十一点,李爻挑开门栓,光明正大地出去了。
这个点他姥姥正在自己屋里做些手工,除非大黄叫得厉害,否则不会出来的。
他们两个人只带了一把手电筒,不大,亮度还勉强够用,以防万一,他们上山的路上都是贴得紧紧的。
李爻脑子紧绷着,一路上没敢松懈。他想要找到答案,而且旁边还有他初,初次暗恋的人,怎么都想表现得更好一点。
只是这个点确实太黑,除了手电筒的一束光亮,其他地方都像是黑洞。白天看起来还有几分清新漂亮的地方,一旦失去了光线,立马就暴露了自己阴暗的本质。
万籁俱寂,只有他们走路的声音在回荡。
李爻没话找话,试图缓解一下这阴森得马上就要有厉鬼蹦出来的气氛:“没想到现在晚上还挺黑的,我小时候也玩过这么晚,但是印象里好像没特别可怕。”
蒋明晟说:“是吗?”
李爻回想了一下:“嗯,只有我一个人……不对,会有大人上来接我的。”
蒋明晟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是村民吧,被姥姥拜托的。”
李爻爽朗一笑:“猜错了!是我的朋友。”
“朋友?”
“嗯,我们一起玩捉迷藏来着……不过我姥姥一点也不知道。我怀疑我当时是背着她跑出来玩的。”
因为山路狭窄的原因,蒋明晟在他旁边贴得很紧,听完之后发出的轻笑声也被李爻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爻爻,你有没有想过大人为什么要陪你玩?”
李爻踏上了一个台阶,还有一小段路就到了:“村里的大家都是把孩子放在一起看的…可能是都很喜欢小孩,就会可怜一下我这个没有朋友的调皮蛋。”
蒋明晟小声地“啊”了一下:“没有朋友?”
“嗯。”
“那我就是爻爻的第一个朋友咯?”
李爻心里说什么朋友,我不想跟你当朋友好不好……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现在蒋明晟正小小的矮矮的靠着自己,好像他们俩真的是一对情侣一样。
李爻收回视线,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咳了一声:“我们到了。”
夜幕笼罩,与大地严丝合缝地包围了他们。夏末的风都是粘稠的,沉闷的,窸窸窣窣穿过树叶,刮到他们的脸上。
李爻说:“哥哥,等下我先进去看看,你在我后面吧。”
蒋明晟半天没说话,李爻有些疑惑地偏过头看他,只见蒋明晟面色铁青,目光直直锁定了庙门旁边的一个身影。
李爻:……
李爻心跳频率飙升,空着的手捏紧了脖子上的吊坠,往前一步挡住了蒋明晟。
这么晚了,还有人跟他们两个一样闲出来屁了往山上跑?
只可惜,李爻挡住蒋明晟的时候,脚下踩断了一根细小的树枝,轻微的咔嚓声尴尬地响起。
李爻:……出现了,室外恐怖片必然坏事的树枝子。
谁知,那漆黑一片的人影反而好像吓了一激灵,状似慌乱地原地转了一圈,应该是看到李爻他们了,马不停蹄地往庙里头跑过去。
这下没鬼也是真有鬼了,李爻和蒋明晟对视一眼,一齐追了上去。
落叶在他们脚下被踩得七零八碎,月亮慢慢挪到了云的后面,手电筒以外的世界变得更暗了。
李爻对天发誓,他们俩一起跑起来的时候是在一块的。
但是什么时候分开的,他完全想不起来。
他一个人孤零零提着手电筒,站在正殿门口,因为剧烈跑动而呼吸急促,胸膛起伏过大,轻微缺氧搞得他脑袋晕晕的。
……到底是什么人,追了少说有二十分钟,居然,连根毛,都没摸到。
而且蒋明晟去哪儿了?
李爻喘着粗气,命令自己冷静一点,然后抬脚往里面走去。
他对这座陪他长大的山有着出奇的信赖。
庙里常年没有和尚僧人居住,基本上是没有灯照的。李爻费劲地提着自己的手电筒一点点扫过去,什么也没发现。
微笑的神像,寂静的香味,还有角落里不知道怎么聚起来的坚果堆。
李爻最后把目光放在了祭台上。
这祭台很老了,木头的桌腿上还有某些啮齿动物留下的啃痕,暗红的桌垫是村长选出来的,因为山神能给他托梦。
啊,李爻想起来,这个村子的村长好像都是选出能被托梦的人才当上的。
讲道理,他从小就觉得这东西很玄乎。托梦不是死人才能干的么?神和死人应该是两码事吧。再者他说托就托了?这根本就没有依据呀。
哪天山神下来一看,哇,一个骗子打着他的名号快把村子祸害完了。
李爻的猜测根本就是无厘头,这算他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的心理调剂。
让自己好受一点。
他慢慢走向祭台,脚步坚定,眼神也坚定。
白天的一切转变都是因为他没能在蒋明晟叫住自己之前把这里揭开……
话说回来,蒋明晟当时怎么会上山呢?
李爻的手搭在温热的祭台上。
他……谁带他上来的?不对,姥姥说我根本没有第二次上山,那么一开始就是蒋明晟跑上来了。
我不可能凭空变成他,我也不可能对自己说谎。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似梦非梦的场景,那个跟他说“陪你下山了”的二爷爷。
他闭了闭眼睛,开始回想在梦里,不,也许根本就不是梦的那个回忆。
根本不符合平常老人的柔嫩的双手,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盯着他放生的鸡还念念不忘。
现在看来,怎么都不正常啊。
陪他度过了一整个童年的阿姨也不正常?永远鼓鼓囊囊的腮帮子,走在地上像是没有下肢,与其说是她来接李爻,不如看成李爻搀扶着她离开。
头有点痛。
李爻的手攥紧了桌布,脸上最后的犹豫也消失了。黑暗中他面无表情,只有抿紧的泛白的嘴唇透露出他的一点无措。
他知道,新世界——真正的新世界,不同于转学的环境,即将在他面前出现。
李爻轻轻掀开桌布。
蒋明晟靠着墙,一言不发地蹲下,漫不经心地逗弄着地上的蚂蚁玩。
他身旁是毕恭毕敬战战兢兢的二爷爷,或者说黄鼠狼精,正慢吞吞地啃自己的鸡腿。
这只鸡就是李爻放生的那只。
黄鼠狼精二饼馋鸡馋疯了,但是他年纪大了,而且晚年发福,根本没有偷鸡的本钱。
再加上山神早些年勒令他们不许过多打扰山下村子的村民,他已经好久没有吃过鸡了。
李爻这小子不错,不忘本,挑了一只肥肥嫩嫩的。二饼吃高兴了,没忍住咂了咂嘴。
一旁的蒋明晟幽幽地看向他。
二饼脸上一僵,一小块骨头从他嘴边滑落。
忘了这祖宗看不得别人高兴了。二饼灰溜溜地挪得更远了。
“过来。”蒋明晟偏偏又叫他。
二饼远远地喊:“在这儿也能听见,您吩咐吧。”
蒋明晟懒得和他计较:“刚才在门口,你跑什么?”
李爻个一根筋,手一撒就没了,不知道钻去哪里了。
……其实也能猜一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正殿里,那个蒋明晟根本进不去的地方。
二饼谄媚地笑着说:“哎呀,哎呀,这是担心打扰您二位幽会呀。这大好的时间,这无比合适的地点……”
他声音越说越小,蒋明晟抬头一看,又吃起来了,嘴边全是血,像在拍恶俗的恐怖片。
他站起来,遥遥地望向正殿。
蒋明晟的眼睛跟普通人已经不太一样了,夜晚照样看得很清楚,只是用的时间久了就会陷入短暂的失明状态。
李爻没出来。
蒋明晟又蹲下去,弹蚂蚁玩儿。这会儿还在搬来搬去,看来明天要有一场大雨,不知道李爻能不能赶在下雨之前回来?他们没有伞,被淋湿很容易感冒。
远处传来一声轰鸣。
蒋明晟:……?
他迟疑地看了看手下井然有序的蚂蚁,又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朗朗明月的天空。
这么快就要下雨了?
很快,他知道不是雨来了。
伴随着二饼的尖叫声,呛人的尘土味疯狂扩散,来势如山倒,几乎要淹没了蒋明晟。
正殿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