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芮扬微微侧过头问:“你是想情景再现吗?”
陆以诺在她身后回答:“不好意思,因为监控角度问题,有几段拍得不是很清楚,可能会有不同的解读。我想更直观地看一下,可以麻烦你配合我一下吗?”
“我应该做什么?”
“你觉得我现在站的地方离你多远?”
“有一米吧?”周芮扬光听声音并没有什么概念,就随便挑了一个最可能的数字。
“放轻松,不要紧张,但也不要有意识地去留意你的背后。这样呢?”陆以诺的声音从背后飘来,拂过了她的头发。
越不让留意却越容易留意,周芮扬倏然感觉肩颈变得僵硬起来,不让回头,她就只能对着面前的空气,“大概半米?”
“你的余光能看到我吗?”
“看不到。”
“这样呢?”
周芮扬看到他挥手的光影印在了墙面上,“你的影子算吗?”
“不算,你的视角里能看到我人吗?”
“看不到。”周芮扬摇头,但她听到了皮鞋底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身后的人似乎又拉开了一段距离。
忽然,墙面上的影子晃了一下,旁边就掠过了一阵劲风。
此似曾相识的场景,脑海中好像飞快地闪回了某段记忆,接着就跟梦中不小心翻了个身似的,不及细想就消失了。
她下意识地凭着本能,眼疾手快拦了一下。用力抓了一把空气,指甲掐到了自己的手心,陆以诺的衣角还是蹭过她的指尖滑出去了。伴随着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她只能高声提醒:“哎!你小心!”
然而,并没有出现像宋偲文上次那样甩飞出去轰然滚落的巨大声响。周芮扬定下神来,看到陆以诺正抓着楼梯的扶手,回头看着她。
“吓死我了。”
“抱歉,吓到你了。”
“倒也不是被吓到,就一个两个都这样,我一瞬间还以为我们这儿中什么邪了呢。”
“那还是向你道歉。”陆以诺双手合十,微微低头。
“你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
“你说谁?”
“你当时也出手了吧?虽然监控里看不出来。”
“我吗?我不记得了。”周芮扬摇头,“但就算我真的拉他了,那他不还是摔下去了吗?结果还不都一样嘛。”
“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主观动机不一样啊。”陆以诺伸手,“不好意思,你能拉我一把吗?”
“拉你上来?”
陆以诺没有讲话,只是将手继续向前。
周芮扬虽然不理解就这么几级楼梯有什么上不来的,但还是握住了他的手。谁知,用了力气,对方纹丝不动。再加大力气,还是没有动静,“你到底是上来还是不上来?”
“再用力。”
“我已经使了牛劲儿了。”
“好,谢谢。接下来,你能再用力甩开我的手吗?”
“哈?”周芮扬给了他一个关爱弱势群体的眼神,“你确定?”
“对,你用力。”陆以诺反手圈住了她手腕的一截衬衫衣袖。
周芮扬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不理解,但还是尊重。她配合大力地甩了一下,陆以诺的手像是用隐形绳子拴在她手上似的,随着她甩手的弧度高低起伏了几下。
“这样可以吗?”
“我看对方的意思好像是往你们吵架后你失手推搡致人受伤的思路上去引,但我好像没有感受到你的牛劲儿,还是说你还没有发挥出你真正的实力?”起先,陆以诺的拇指和中指没碰到,只还轻轻地搭着。这下,他加大了指间的力道,形成了完整的环扣,“再大力。”
周芮扬又试了几下,还是没有挣开。为了挽尊,她强行找补:“可能是因为我看到你没那么生气,才使不出牛劲儿吧。”
“我能再多问一句你们当时在聊些什么吗?”
“这和他摔下去之间有什么关联性吗?”
“如果可能,我还是想最大程度还原出与当时最接近的情况,并从中筛选出最能够保护你的信息和事实。”陆以诺抬眸,迎上头顶的灯光后,微微眯了眯眼,“当然,我并不想窥探你的**,如果是不方便讲的……”
“没什么不方便讲的,”周芮扬打断了他的话,“只是派出所的人没有问我这些,我也没想特意说出来。但你既然问了,我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你知道受伤的人是谁吧?”
“知道。”陆以诺点头。
“上次在青藤让你帮我接的电话也是他,这下你能记住他了吧。”周芮扬苦笑,“简单来说,我单方断崖分手踢了他,从他的角度来看没经过双方协商,所以他就来找我理论了几句。我没什么想说的,就急急忙忙走了。地上的蛋糕和奶茶,我也没第一时间叫人上来打扫干净,他……可能的确是追着我摔下去的。”
一气说完,心里一下子舒坦了不少。虽然派出所没问得这么细致,她也自认为不是责任方,但她内心深处还是隐隐觉得,讲或不讲的效果并不一样。
当人们被要求不去想象一头白熊时,往往都会第一时间想象出一头没有亲眼见过的白熊来,她自己也不例外。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除了最后一句猜想,其他的事实部分我都会作为参考信息来考虑的。”
“你相信我说的?没有什么其他疑问了吗?”
“我没有发现相反的证据,也找不到怀疑的理由,当然是相信你所说的。客户先给予信任,我自然有义务去回馈客户给予的信任。”
“客户不是好客户怎么办?你就没有遇到过撒谎的客户吗?”
“在没有建立充分的信任关系之前,客户可以选择性地只提供部分信息,甚至也有虚假信息,这很常见。但如果客户是因为我们没能提供百分百安全保密的环境才不敢说出全部情况,就要考虑是否存在我们失职的部分。如果你有任何顾虑,都可以提前告诉我,我们事先沟通,这样才便于我们为你提供相应的风险方案。在合法范围之内,我一定会尽力为你争取最大的利益。”
这是一套律所教给他的专业说辞吗?“你觉得我现在最大的风险在哪里?”
“这得等我见完伤者之后才能确定,那边才是我们最难把控的风险因素。”
“你要去见他?你是打算全程跟进这件事?”
“是的,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问他。”
“可是,这种事情不是由律师之间进行交涉就可以了吗?还需要见本人?”
“我想,他应该会愿意见我的。”
“为什么?”
“孟律师是他的律师吗?”
“还不是吗?”
虽说倪舒念气势汹汹地有备而来,但结合医院里宋偲文爸妈的反应,他们并不像是事先知情,至少,不是百分百知情。至于宋偲文,就更难说了。
分手归分手,他的胆量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不会一鸣惊人。
“关联者终究只是案外人,算不得当事人。”
“好吧。”周芮扬听着一串密语似的名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只不过,宋偲文会不会再次认出他的声音?甚至诧异于青藤的服务生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律师?是不是该提前提醒一下?
见周芮扬盯着自己,陆以诺笑着安慰她道:“这个你就放心吧,我们处理过很多类似的情况,知道如何与对方拉锯。”
显然,他俩心里所想的并不是同一个问题。
“要不然,等你们秦律师回来再说?我们店里能拍板的人出差,还没回来。”周芮扬说。
“秦律师出差到周末,我想在她回来之前就把前期这些基本工作先解决掉,也节约大家的时间成本。”陆以诺不为所动,一如既往地用温柔的语气拒绝了她的提议。
不是借口,但妈妈那儿要怎么交代,她还没想好呢。如果尹芳俪定期和瞿秘书联系,一定马上就会知道这件事。不行,她还得提前和瞿秘书通好气才行。
不过,今天实在没力气了,还是等吃饱喝足之后明天天亮了再说吧。
行吧,别人卷是别人的事,她管不着,但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吃饭,“这边是不是看得差不多了?你不饿吗?”
“我还行。”
“我饿了,还是先吃饭吧。”
“好的,是我这边拖久了,不好意思。”
“你哪儿来这么多不好意思和对不起啊?”
“不好意思,可能是工作习惯,说多了。”陆以诺快走几步,赶在周芮扬前面替她拉开了厚重的楼梯门,反身将门带上,“钥匙还在你那儿吗?”
“我看你,好像不太像初入职场的菜鸟。”周芮扬把钥匙递给他,自己压根儿不记得还有锁门这道流程。
“可能我大一就开始实习,班味比较重。”
周芮扬回想起来,好像也就在青藤那两次见陆以诺还觉着挺显小,后来再见就一次比一次老成。难道是青藤的灯光自带美颜效果?但不得不说,那儿的老板从装修到挑人,确实更有品味。相比之下,天呈好像哪儿哪儿都透着一股属于上一辈审美的奢华土气。
“你觉得我们这儿怎么样?”她问陆以诺。
“什么怎么样?”
“就更方面啊,和青藤比呢?”
“青藤?”
“你现在又不在那儿上班了,不用再保守什么商业机密了吧?”
“我觉得这个还是取决于客人的喜好吧,很难一句话比高下。”
“你呢?你上次不是来我们这儿吃饭吗?觉得口味怎么样?”
“我觉得还不错。”
“甜点呢?”
“我上次好像没吃甜点。”
“那你今天一定要吃。”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们新来的厨师做的甜点比你们青藤的还好吃,应该不是亲妈滤镜。”
“已经不是我的青藤了。”
“对,这次是我的地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