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三少爷?”
耳边响起楚府丫鬟桃香的呼唤,楚琼这才回了神。
桃香叹息了一声,拿起他本来白皙却被擦得通红的手,“三少爷,每次净手净得这么凶,桃香看着可心疼呢。”
楚琼收了回来,不太愿意与旁人碰触,即使眼前这个人他认识了许久且一直帮自己卖草编,从不像其他人一样私扣盈利。
看出了他的抗拒,桃香有些失落,但掩饰的很好,从腰间掏出铜钱给他,笑着说,“三少爷,这些日子我二哥说草编卖得好,五文钱一个卖的,挣了两贯呢。”
“嗯。”楚琼接过其中的一串。
桃香连忙将另一串塞给他,“使不得!使不得!这太多了,三少爷,我——”这一串都够他们一家过活一年了。
楚琼退了一步,“不要就扔了。”
桃香这才收了下来。
入夜,楚琼刚回到柴门,便又看见那几个无所事事的家丁等在门口。
刘炳一见他嘴角便咧出几分笑,上前凑近,“哟,小美人,你终于回来了!”
楚琼眉梢冷得厉害,拍开他的伸过来的手,退了一步:“滚。”
“啧,几年了还是这么凶巴巴的,”刘炳也没恼,只是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被楚琼碰过的手,目光粘在他脸上,吞了吞口水,向他越越近,神情越激动,“美人就是香。难怪把咱们管家迷得神魂颠倒的!”
楚琼刚要退,却被他一把拉住挣脱不开,他今年不过十三,加之体弱多病,自然比不过刘炳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
刘炳把他紧紧禁锢在怀里,痴迷得像是抱了一尊玉面菩萨,亵渎神灵令他感到说不出来的快意。
只要一幻想眼前这个清冷漂亮的少爷被自己弄得眼眸湿润声音娇软便令他全身血液沸腾。
楚琼感受到他的反应,眼神也越发冷冽,他用冰冷的语调说着令自己都恶心的话:
“你忘了我是楚鹤要的人么?”
刘炳的火热立刻被这话淋得灭了几分,可总被他这么威胁,他不免恼羞成怒道:“吃不着婊子,还不许爷摸上两把么!”
他刚要上下其手,楚琼便一口咬上了他的胳膊,那力道狠得险些要咬下一块肉来,刘炳疼得哇哇直叫,看着渗血的衣服,脸色铁青,骂了句脏话,看向了身后的几人。
看戏的几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在得到示意后一哄而上,开始了日常的拳打脚踢。
楚琼一如既往地没有反抗,也没吭一声。
约莫一刻钟,楚琼蜷缩在地上,几人很有分寸地停下了手,刘炳还用力抓起楚琼枯燥的头发,啐了一口口水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清高什么,真把自己当府里的姨娘了。”
楚琼没有一点反应。
刘炳觉得不解气,眼珠一转,便招了招手,叫几人冲楚琼身上撒尿。
黄色的液体将楚琼从头淋到脚,连头发丝都湿得滴水,狼狈难堪得不行。
刘炳顿时心神舒畅,带着人离开了。
许久。
楚琼感觉到几个手指已经能动了,只是恶心难闻的气味早已散去,身上的污秽已经干了。
他认命地贴在地上,乌沉的眼睛却向上看去。
今日月亮没有出现。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忽的,晚风袭卷,吹起了地上的泥土,有灰尘侵入了他清亮的眼眸。
他强行克制了眨眼的冲动,顶着泛红刺痛的眼睛,像以前一样,沉默地凝视着那不可改变的黑夜。
这一次,他是真的觉得,在他头顶上的天空,其实根本升不起太阳和月亮。
他也根本没有撑下去的理由。
一切不过是不甘心。
不过是因为命运和他作对,他便也想和命运作对。
但或许,他早该认输了。
昏迷之前,他忽的看到一抹微亮的橙黄色的光冲他奔来,紧接着一道惊慌到破音的呼唤传入耳边:
“三少爷!”
一念之间,楚琼改变了主意。
*
楚琼的意识回笼,推门进来的是一个青年男人,见楚琼坐了起来,男人马上将手上的药碗放在桌上,朝楚琼走来拿起枕头垫在他腰间。
楚琼揉了一下额头,接着又熟练地将手伸到床头的墙上,抽出了一块砖,里面是楚琼这些年藏的银钱,零零碎碎有七八两。
他拿出了一大半的银子,递给男人说:“谢谢。”
许鸿轩不想两人相识半年有余,眼前的少年却还是如此生疏,但他也知道少年的性子,若是他不接,以后恐怕也进不了这个门。
他只得收了下来,又捧着药递了过去,“阿琼,这又是刘炳他们做的吧?昨夜桃香哭着来找我说你被打了,身上还疼吗?”
楚琼接了过来,不愿多说,他没有换洗的衣服,身上仍残留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下意识与许鸿轩离得拉开了距离,“不那么痛了。你昨夜也给我吃了这药么?”
许鸿轩点头。他祖上是学医的,他会些医术,平日里给楚琼也备了些跌打损伤的药,只是没想到在楚琼身上用得效果格外好,也许是因楚琼体质特殊。
“那你,”楚琼低下头,淡黄色的药水里倒映着一张绮艳得令他厌恶的脸,“有能治癔症的药么?”
“这……我医术浅薄,”许鸿轩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问,“阿琼为何——”
“许先生!许先生!”
门外传来桃香刻意压低的焦急低喊,许鸿轩打开房门,门外桃香撇见楚琼醒了,冲进了房门,红肿的眼眶是难掩的喜悦:
“三少爷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可好些?”
楚琼微微颔首。
“那就好那就好,”桃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行动自如,脸色正常,心宽了大半,“昨夜我来找你,见三少爷那个样子,都快把我吓死了!”
“我已经无碍了,”楚琼不习惯别人对自己这般关心,岔开话,“昨夜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桃香被他的话引开了注意,她捏了捏衣角,“哦,是……是昨日我家嫂子说给娃娃做衣裳的新布买多了,想让我来找少爷你量量尺寸,她想给你也做一身。”
楚琼拒绝道:不用了。“
他记得桃香说过,她嫂子身体不大好,一年到头都要服药。
桃香见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心情顿时低落到了谷底,眼睛也渐渐红了起来。
“……不用劳烦她,布给我,我找别人做吧。”
听楚琼这么说,桃香清秀的脸蛋上便重新露出笑容,注视着他,声音甜软羞怯,“那、那我给少爷做吧。只是我手艺不如我家嫂子,少爷别嫌弃才好。”
“不会。”
楚琼的目光又在她脸上停了一瞬,果然颜色更红了。
他每次见桃香,她的脸不管春夏秋冬都总是红得厉害。
她却丝毫没有发现。
自己是不是该劝她找个大夫瞧瞧?
楚琼正思虑着,许鸿轩却忽的插话说:“桃香,你方才那么着急叫唤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哦,哦,对,”桃香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来的目的,“刘炳昨晚死了!”
许鸿轩惊道:“怎么死的?”
桃香说:“掉府上的池子里淹死的。跟着他的几个家丁说是他走在池塘边上没站稳,掉下去了。死得好,真是报应!”
许鸿轩瞪大了眼睛,“刘炳他不是会凫水的吗?旁边又还有人,怎么会没救上来?”
“说是刘炳在水下抽了筋,跟着他的几个人说昨天白天干活费了力,晚上有些手酸脚软的,没力气捞人,加上他们都知道刘炳会水,以为刘炳捉弄他们,就没管。”
“这……这也太巧了……”
“管他呢,那个畜牲死了才好!”平日里刘炳作威作福,私下里不知欺负了多少丫鬟,桃香恨恨说了一句,“估摸着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真是人恶自有天收!”
见楚琼沉默不语,以为他被吓到了,她又宽慰他:
“三少爷,你不用怕,以后你再也不会受他的欺负了!”
楚琼垂下眼眸,掩去了心中的异样:“……嗯。”
夏日的夜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万物沉睡的午夜,惊天动地的雷暴雨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一道似要将天地劈开的雷声响起,楚琼从木床上猛地睁开了眼睛。
闪电让人间重现白昼的一瞬间,细长绵密的睫毛微微扇动了一下,他将被褥拉过头顶,身体全部藏进了黑暗里。
可闭上眼,脑海里那个女人惊恐而怨毒的眼神便又再次浮现出来,他仿佛回到了那日,热血喷射在脸上的触感依然无比清晰。
他不由自主地缩成了一团,紧紧闭着眼睛。
没多久,陷入梦魇的楚琼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他觉得自己也溺水了,几乎喘不过气来。
与此同时,屋内的一道轻不可闻的叹息被雨声淹没。
简陋的床头边,浮现了一个高挑修长的男人身影。
男人倾下身,熟练地将被子拉下些许,露出了楚琼的脸,白皙的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浸湿了鬓角。
他伸出纤长的指尖抚去了楚琼眼眸下的湿润,轻柔而熟稔。
只是指尖微凉的触感令眼前沉睡的人扇动了几下睫毛。
沈云深顿时感觉心跳停了一瞬,指尖被撩动的轻微痒意蔓延到心间。
他拿出帕子替楚琼擦着汗,睡梦中的少年仍紧皱着眉头,嘴里隐隐说着什么,一副不安恐惧的模样。
沈云深刚想收回的手,却倏地被睡梦中的人紧紧抓在怀里,他也不挣扎,任由眼楚琼把自己当成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般攥住。
少年滚烫的泪水落在了手背上。
沈云深还是心软了。
他上了床,将恐惧不安的人捞到了自己怀里,大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温声细语地哄着:
“别怕,阿宝,你没有做错什么……”
楚琼缩在他温暖的怀里,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在那一遍遍轻柔的安慰声中,神情一点一点恢复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