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是那三人还活着,楚长老是否还要回来禀我那妖已除?”
气氛凝滞的房内,响起了楚琼冰冷的声音。
“啊,”楚嫣不料他一语言中,只夸张地张大了嘴,“公子怎会这般想我。”
“楚姑娘,”阿归不敢相信一向看上去温柔贤淑的楚嫣会是那般心狠毒辣之人,“那几个人,当真是你……”为求自保……
“阿归,你听我说——”
楚嫣面上带笑朝他走近,阿归下意识退了一步。
楚嫣眼眸里闪过一丝讥讽,阿归身为龟妖,本就出身妖魔,自己又有多清白,也好意思觉得她不干净?
她索性不再掩饰,直言道:“即使没有我,那四个修为低下的莽夫也必然会丧命于此,我身为蓬莱长老,身份天资比他们不知高出多少倍,舍他四人救我一人,岂不合算?何况他们最后不也只有一人丧命么?”
许是见三人都没回话,楚嫣这才放软了语气,补了一句:“你们当真以为我就这般铁石心肠,当真以为我就不自责不愧疚么,可是说到底,我也是站在三界的角度考虑,我能做的,不远比他们多么?”
她这话惹得楚琼冷笑一声,“楚长老是真觉得,你的命便比旁人稀罕些么?”
“人命本就贵贱有别,”楚嫣对上他的质问,满口都是笃定,“千百年皆是如此,难道不是么?”
楚嫣不在意楚琼和阿归的看法,他们的想法也不重要。
她看向身旁的沈云深,他并未说话,让她摸不清他的态度,她便伸手去拉他,委屈巴巴地说:
“云深哥哥会理解我的吧?魔族不也有高低贵贱么,下等魔族便是天生的奴隶,殉葬替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沈云深避开了她的碰触。
他的眼眸幽深,叫人摸不清心思和情绪,但那不紧不慢的语调里夹杂的笑意却掺了零星的冷:
“阿嫣说的是旧魔族,而今我族推行新政,与过去不同了。”
楚嫣呆住了,她从未见过他用这样的语调神情对自己说话。
一旁的阿归神情复杂,心道楚姑娘估计是彻底没希望了,送他再多的糕点让他说好话都没希望了。
楚姑娘实在是不了解自家大人,改变魔族种族天堑是尊上与自家大人的宏图伟愿,为此自家大人付出了多少心血,用了多少手段,心思通透的楚姑娘万不该在此处犯浑。
忽的,楚嫣像是猛然惊醒,一脸懊恼。
她怎么忘了,魔族一向瞧不起修仙者,沈云深由仙入魔,依照魔族旧日的种族之分,堕仙排在最下等,自己在沈云深面前提身份贵贱,可不就是相当于说沈云深低贱,触了他的逆鳞了么?!
她在心中连连暗骂自己愚蠢至极,沈云深久居高位,怎听得下她这番话,她哆哆嗦嗦地补救说:
“是阿嫣言错,阿嫣该罚!贵贱之分当以后天实力高下为准,岂在先天的种族和出身!”
沈云深定定看了她半晌,轻笑一声:“阿嫣啊。”
四百年,楚嫣依旧是那个楚嫣。
楚嫣见沈云深眉眼带笑,还摸不准自己有没有把人安抚好,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沈云深开口说:
“阿嫣不如说说有关那妖邪的事,可知其来历?”
他的语气不愠不火,楚嫣舒了口气,当是刚才的话讨了好,状态便也放松下来。
只是沈云深的问题勾起了她昨夜的记忆,楚嫣下意识便皱眉说:
“那宅子和那妖魔都很邪门。”
沈云深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问她:“阿嫣何出此言?”
“昨日我刚进那宅子,只觉迷雾重重,我寻着邪气走到宅子后院的枯井,刚一靠近便天地骤变,应是走入了某一秘境,那秘境杀机四伏,非同小可,即使是渡劫期修者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那楚长老又是如何出来的?”
当今天下,渡劫修者屈指可数,魔尊离渊数日前成功渡劫,步入大乘,而其后,原先道心未废的玉清仙尊是渡劫巅峰,再往后,便是楚霄和瑶天派掌门江竹,位于合体巅峰,半步渡劫。
即使是魔界四大魔君与蓬莱两大长老,也不过是渡劫之下的合体期修者。
若连渡劫者都无法安然无恙,停在元婴期已久的楚嫣又要如何自保?那可绝不是拉几个替死鬼便可解决的。
楚嫣拿出了昨日的草编,看向提问的楚琼,她的神情有几分耐人寻味:
“我入秘境不久,这邪气的主人便将我拉了出来。我见那妖魔形容扭曲,相貌难辨,说是魔,又带了一股鬼气,想必是厉鬼入魔。我原以为他是将我错认成了那宁州知府才出手助我脱离秘境,没想到他竟认得我,还唤我楚二小姐,我这才发现这妖魔原是四百年前我楚府的一位门客——”
“十七公子对他的名讳想必定不陌生,”楚嫣笑得有些暧昧,“毕竟他看上去与公子颇有旧情,还逼问我你的下落,让我将你带过来与他重聚。”
“是许鸿轩,”楚琼单刀直入,毫不避讳地提到这个名字,他嘲讽一句,“怎么,楚长老竟是因为不曾答应才引得他起了杀心么?”
的确如此。
尽管楚嫣恨不得当场答应,可毕竟楚琼是尊主想要的人,惹怒一个合体巅峰修者和一个看上去初入金丹境界的妖魔到底哪个划算,楚嫣自是分的清。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那许鸿轩设下的障险些让她生了心魔,毁了道心。
妖魔皆会设障,障内会产生重重幻境,若是无非窥破便会永陷其中。
不过起初楚嫣不以为意,可那障所生的幻境非比寻常,根本不是许鸿轩的金丹境界所可能有的,那障中的毁天灭地的恶念力量,似是来自……
“这么说来,他不过金丹修为,”沈云深打断了她,“若是不入障,便能对付得了他。”
说完,便觉一道敏锐的目光向自己投来,沈云深神色自若地对上楚琼。
楚琼掩下眸里的探究,动了动唇,说:“那不如再去看看。”
察觉到二人“眉来眼去”的楚嫣忍不住说:“公子,此去危险,要不还是算了吧——”
楚琼说:“楚长老若是不想去可以留在此地,但沈大人应是愿意同我去这一遭的吧。”
他这话一出,实是激楚嫣。
楚嫣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二人独处,且还是故地重游,若是再谈起当年,楚琼改变想法吐露往事——
沈云深还未开口,但楚嫣知晓他为魔族大计也必然会护楚琼故而不会拒绝,便抢口道:“公子要去,属下怎能独留在此,让你涉险。”
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楚琼笑说:“那好,楚长老与我一同前往。沈大人事务繁重,便不劳烦了。”
楚嫣马上明白自己又被耍了,心中正恼,却听沈云深说:“既然阿嫣去的话,我自然不能不去。”
楚嫣顿时熨帖了。
见他们都去,阿归也想凑个热闹,便拉着沈云深忙说,“大人,我也去!”
*
正午的太阳隐匿在云层里,灰蒙蒙的光浮在大地上,透亮之中,却又给人一种凉冽之感。
百年老宅四四方方,里面生长的树木杂草早已蔓延至青乌色的外墙,周边是四处零落得砖瓦碎片,寒风袭来,将门前的枯叶卷了又卷。
木门上挂了把未合上的铜锁,那锁已然锈得不成样子,不只是它,眼前的整个大门像是只需轻轻一脚,便能立刻被踢倒。
阿归刚大摇大摆地要去推门,便被顶着一张清秀低调脸的沈云深一把拉了回来。
沈云深不轻不重地敲了他一下,阿归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他这不是怕大人嫌他闲么!
一旁,同样乔装的楚琼扭头问向身后楚嫣,“你昨日是翻墙进去的?”
“公子说笑了,”楚嫣僵笑,“我是从这门进去的。”
既是如此,这门又是谁合上的呢?
荪山几人断无心情,此地百姓又不让靠近。
“这么说来,那这便是——”楚琼轻轻挑眉,径直朝封锁的木门走去,“障。”
阿归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的身体竟直接穿过了木门!
随着他的动作,顷刻间,几人眼前的场景骤变,紧锁的木门蓦然变成了张开的模样,暴露了它紧裹着的府宅前院的景色。
阿归看着事实上早已打开而非紧闭的大门,心道好险。
若是他真的信障去推门,便是入障了!
“原来我是在一开始便入了许鸿轩的障,”楚嫣这才惊道,“实在是小看了他了!”
四人往前走了几步。
前院是一派荒芜凌乱的景象。檐角蛛网密布,前坪长了不少参天老树,地下枯枝落叶,杂草丛生,空气中透着难以忍受的**味道。
楚琼问:“可有感知到他现下在何处?”
不闲者阿归第一个回答:“没,这妖邪现在好像不在府里。”
楚琼便示意地看了一眼楚嫣,说:“那便先去看看楚长老说的那口枯井。”
这宅子四百年前他熟悉的地方就不多,加之太久没来了,早不知宅内布局。
楚嫣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在前面带起了路,昨日险些命丧于那秘境,至今心有余悸,若不是楚琼,她实在不会再涉足此地。
都是这该死的楚琼。
走了一会,楚嫣忽而指着一间破败疑似后厨的房间,对楚琼说:“公子,昨日我来,便见那许鸿轩在此。”
“那妖邪——”楚嫣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看向楚琼,笑容里掩藏了几分恶意,“当时那妖邪正站在那满嘴是血地啃着几只老鼠,你看,那地上还有残留的老鼠尾巴和骨头呢!”
顺着她的手指望向地上那一滩狼藉,楚琼的脸色顿时变了。
死寂的宅院里,除了风吹动落叶响起的簌簌声,骤然多了一种格外‘夺目’的声音。
“叽叽,叽叽——”
阿归迟疑:“好像有什么声音——”
“是老鼠,那里面还有几只活着的老鼠,”楚嫣顺着他的话说,接着又捂着唇惊讶地看楚琼问,“呀,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阿归这才发现楚琼突变的脸色:“楚公子,你、你没事吧?”
楚琼说:“……没事。”
楚嫣说:“公子真的没事么?脸色这样难看?”
沈云深警告地看了一眼楚嫣,楚嫣便立刻噤声了。
他看向了楚琼:“是障。”
那几只老鼠并无活息,修者一见便知是障眼法,虽说楚嫣也只是想整整楚琼并非真想令他入障。
可她不知楚琼修为被封,未必看得出来。
楚琼僵硬着身子,他知道,这很有可能是许鸿轩专门针对他设下的障。
许鸿轩知道他太多过往。
可他还是几乎要耗尽心力才能忍住不惊慌失措地离场。
只是不待他平复,那几只老鼠便目露凶光,直直向他猛冲而来!
他终于忍不住撒腿就要跑,沈云深一把抓住他,楚琼逃无可逃只得钻到他怀里,躲避着那惊悚的叫唤。
“就这么怕?”
沈云深轻声问,但怀中人却早已听不进半个字。
楚琼脸色煞白,额角都渗出了汗,紧抿着唇没有回答,死死攥住沈云深的衣襟,像是攥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几只要复仇的老鼠正狂叫着,眼看着就要爬上靴子钻入他的裤脚,他险些要跳起来。
这时,腰肢一紧,他被扣入那带着淡淡清香的怀抱,白皙的耳朵贴来令人颤栗的温热,他不受控地抖了一下,紧接着耳边响起沈云深的不容拒绝的声音:
“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