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极乐城。
“你说什么,萧无雪被废了?!”粗哑的大嗓门在酒肆大堂响起,惊得四下寂静。
“外头都传遍了,还能有错?”答话那人言语间已有醉意,怀里还搂了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听说三个多月前,萧无雪在无尽渊遭人埋伏。无尽渊知道吧?聚上古妖神的怨气,纵深万丈,只要进去了,任你有多高的修为都飞不出去——”
“别废话,说重点!”
“总之,仙盟把人找到的时候,萧无雪已经全身经脉尽断,修为尽丧,就剩一口气吊着。”
“更要命的是,萧无雪醒来后记忆全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
“堂堂正道第一人……”男人手中酒杯轻晃,一笑,“就这么废啦。”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座所有人耳中。
众人面面相觑。
萧无雪是什么人?
当初天下群魔为乱,率领正道镇压魔族,逼得魔族百年不敢踏足中原半步的,正是那凌云仙尊萧无雪。
这个名字的存在,对魔族就是一种威慑。
可偏偏,偏偏在这节骨眼上——
萧无雪被废了?
“这世上……真有人能把凌云仙尊伤成那样?”男人怀中的少年小声发问。
“怎么没有?”男人搂着少年的肩,伸手往窗外遥遥一指。
灯火阑珊外,远处的夜空被染成了玫红色,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从天幕坠下:“都知道吧,那儿,就是北域魔窟的入口。”
“那里头住了位魔尊。”
“我知道,是魔尊封烛。”
“嘘!”男人连忙去捂他的嘴,“不要命了,那魔头的名字也是你敢唤的?”
少年睁着一双杏眼,眼底尽是懵懂无辜。男人看得心软,怜惜地在对方唇边抚了抚:“这普天之下,能与凌云仙尊一较高下的,恐怕就只有那北域之主了。”
“可我听说,封烛打不过萧无雪。”
“嗐,那是以前。”
百年前,正魔两军对垒,为平定战事,萧无雪与当时还是魔族少主的封烛约战极乐城。
那一战打了足足小半月,最终,萧无雪一剑重创封烛,才逼得魔族低下头来,向正道求和。
“听说凌云仙尊当初那一剑,几乎废了那魔头毕生修为。这些年,北域魔尊闭关修炼,终于魔功大成。这次,多半就是报那一剑之仇来了。”
“那这极乐城还能待下去吗?正魔两道要是再打起来,这里多半要遭殃。”
“可不是嘛……”
众人议论纷纷,角落里,有人举起杯盏,轻轻抿了口酒。
清秀稚气的少年抱着酒壶,拘谨地坐在那人身旁。
这极乐城素有不夜天之称,自百年前正魔两道休战和谈,从此地退兵,这里便成了两边都不管的逍遥地。
城中妓馆赌场数不胜数,灯红酒绿,声色犬马,就连这街边随处可见的酒肆,也不缺美人作陪。
可面前这个人……
少年悄然打量身旁的人。
男人穿了身素雅布衣,月白色底衫以银线勾勒云纹,是寻常的江湖人打扮。他头上戴了顶白纱幂篱,看不清面目,浑身上下裸露在外的,唯有那执起酒盏的手。
那双手真是极美,手指修长瘦削,不似女子或少年般柔弱无骨,饱含着凌厉的力量感。
有这样一双手,模样是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可惜,这人从进门到现在,酒是喝了不少,却并不碰他,也不与他说话,活脱脱只将他当做一个倒酒的小厮。
少年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公子听见了吗,他们说魔族重伤了凌云仙尊。”少年试图与男人搭话,“您说,正魔两道真会再打起来吗?”
男人动作一顿,反问:“你在担心?”
“自然是担心的。”少年道,“谁不知道当今天下能有这太平盛世,全靠凌云仙尊镇守仙盟。如今凌云仙尊重伤,仙盟还能对付得了魔族吗?”
“太平盛世……”男人轻声重复。
他转头望向窗外,远处的魔窟入口仿佛一只阴邪的眼睛,静静凝视着这片土地。男人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太平盛世,从来不是靠一个人就能维系的。”
少年诧异地眨眨眼,男人却不再多言,扶着桌沿站起身。
他应当是喝多了,起身时身形微晃,少年伸手想扶他,却被对方轻巧避开。
幂篱因这动作掀开一角,少年只来得及窥见男人瘦削的下颚,以及那略显苍白的嘴唇,便被白纱重新遮挡了视线。
待回过神来,男人已经拿起桌上没喝完的半壶酒,摇摇晃晃朝外走去。
再一转眼,便彻底消失在了人群中。
.
外头正下着大雪。
极乐城这地方,地处北疆,终年严寒,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在落雪。
但走在街上,却感觉不到多少寒意。
长街两侧,无论商铺阁楼,檐下烧的都是灵石做燃料的琉璃仙灯。鹅毛大雪尚未落到地面,便被那灵石燃烧的热度消融开来,半分水汽都不剩。
哪怕是在寒冬腊月,城中依旧暖如春日。
萧无雪拿着酒壶穿过长街。
他今日的确喝得不少,甚至没意识到宽阔的街面被自己走成了斜线。在第三次险些撞上街边铺面的招牌后,萧无雪晃了晃脑袋,勉强扶着墙站定。
“……以前酒量有这么差吗?”他小声嘀咕。
空中忽然传来振翅之声,一只巴掌大的灵鸟自远处飞来,停在他面前。灵鸟隔着白纱与萧无雪对视,绿豆大的眼珠漆黑灵动,无辜地眨了眨。
萧无雪:“……”
这个时辰,正是城中妓馆赌场最热闹的时候,街上反倒没多少人。萧无雪身旁是条无人的巷陌,尽头几级石阶连通至河边的长廊,大半被掩盖在黑暗中,在月色下显得冷冷清清。
萧无雪刚走下石阶,身后的灵鸟便化作一道虚影。
“师弟,你这是跑哪儿去了?!”
石破天惊的一声喊,将趴在廊下小憩的野猫吓得弓起了背,转眼窜得没影。萧无雪没听见似的,晃荡着去廊边坐下。
对方念叨起来:“师弟啊,你的伤还没好,怎能这时候离宗?魔族要是知道你孤身离开,定不会善罢甘休!还有这些年被你诛杀的妖魔邪道……”
“这位兄台……”萧无雪没骨头似的倚在美人靠上,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在下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如今记忆全无,不认得你,你又何必苦苦纠缠?”
“我纠缠?你……等等,你喝酒了?你不是修清净道滴酒不沾吗,怎能破戒!你难道不记得——”
对方话没说完,另一道更为冰冷低沉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凌云,别胡闹,赶紧回来。”
“就是!”前一人接话道,“我和玄冥师兄已将仙盟内外最好的医仙都请来,眼下全在仙宗内等着呢,定能让你恢复修为记忆!你这是在哪儿,师兄派弟子去接——”
“啊?喂——兄台在说什么,我听不清——”萧无雪拖长话音,手抬起来穿过二人虚影,准确捉住了那只用来传讯的灵鸟。
不顾对面急切的话音,微笑着将那东西捏得粉碎。
灵鸟化作点点细碎的光亮,从指缝中滑落。
当今仙盟自百年前成立,以玄冥、逸尘、凌云三尊为首,三尊以师兄弟相称,共同执掌仙盟大权。
三尊治下,四海升平。
如果没有发生三个月前那桩事的话。
“咳咳——!”
萧无雪又饮了口酒,冰凉辛辣的酒水入喉,牵动起体内的旧伤。细密的疼痛瞬间爆发,如针刺般直往骨缝里钻。
他偏过头,闷声咳嗽起来。
低哑的咳嗽声回荡在这河边长廊,待他再抬头时,黑暗中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人影。
来者皆是江湖人打扮,各个身形高大,眼底闪动着幽深的妖光:“都说高高在上的凌云仙尊如今已成了废人,我等还以为只是个传言……”
“萧无雪,你也有今天!”
萧无雪慢慢拂去唇角咳出的血沫,没有理会。
来人又问:“萧无雪,还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吗?”
“……”
他其实不曾失去记忆,但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来者是妖非人,这般态度,大抵是来寻仇的。可萧无雪修行至今已有三百余年,在他手下丧命的妖族不计其数,仇家更是遍布天下。
就算没有失忆,他也不可能一一记住。
很多时候,他都希望这些人能主动自报家门,而不是以一句反问作为开场。
因为真想不起来。
好在,很快有人替他解了惑:“你屠我全族百余条性命,这血海深仇今日定要让你以命来偿!”
百余条性命……
萧无雪偏了偏头,用他那酒后浆糊似的脑子思索一下,还是没想得起来。
“好了,你们急什么。”为首那人喝止了人群,语气竟然非常平和,“人都落到我们手里了,记不记得又有什么紧要?仙尊只要记得,我们是杀了你的人就好。”
他走上前来,额角缓慢爬上几片蛇鳞,开合的唇间吐出蛇信:“不过,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
“早就听闻凌云仙尊生来一副倾倒众生的好样貌,终归你是要死的,在临死之前,不妨让我等享受一番……如何?”
那话音阴邪而轻浮,男人眼底浮现出笑意,伸手要掀萧无雪头上的幂篱。
可他的手指还没碰到白纱,黑暗中陡然传来一声剑鸣。男人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有东西从他眼前飞了出去,扑通一声落进水里。
——那是他断去的右臂。
鲜血霎时从断臂处涌出来,他惨叫一声,急退两步,被身后的人扶住。
“大哥!!!”
“小心,有埋伏!”
“萧无雪你做了什么——!”
暴怒之声接连响起,没有人看见,在那一刻,萧无雪眸光微颤,被白纱遮挡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错愕。
这气息是——
黑暗中又是一道剑光闪过,人头滚落,尸身倒地发出沉闷的响。那剑势诡谲凌厉,众人甚至没能看清对手是谁,便已纷纷身首异处。
鲜血顺着地面流淌,如雨幕般滴落进河水里。
萧无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拿着酒壶的手搭在栏杆上,带着些不自然地僵硬。
瞬息之间,周遭重新安静下来。
一道人影在他面前缓缓显出真身。
对方身量很高,一身黑袍犹如化不开的浓墨,令人望而生畏。他手上握着一柄与他周身气质极不相符的细长银剑,一串血珠从剑锋滚落下去,在夜色中泛着寒光。
他就这么站在血泊当中,任由宽大的衣袍下摆浸染血色。
接着,他抬起手,用剑锋轻轻挑起幂篱一角。
萧无雪抬眸,对上了那冰冷阴沉的视线。
北域魔尊,封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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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本披着修真皮的恋爱文,剧情为感情线服务,我馋这口伪宿敌真情人的破镜重圆很久了,自割腿肉做个饭,希望大家看得开心[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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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还有一章[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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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