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日,郑凌彻都没有露面。
天衍宗弟子们仍住在客栈中,涂山玉会在廊上碰见穿天衍宗弟子服的人,也会在山林间看见他们练剑,在大堂中看见他们用饭。
他们并不与涂山玉搭讪,相反,他们还会躲着些涂山玉走。远远地见他过来,他们反倒会避开,换一条路,大概也是因为那一天的事,既因为自家少主而丢脸,也忌惮涂山玉的修为。
涂山玉基本上把弟子们看了个脸熟,但就是没再看见郑凌彻。
不过他倒也不在意,不见那张脸,他倒更愉快一些。
以这少爷的修为,对付梼杌是够呛。他以为郑凌彻是跟他打那一架,认清了自己的水平到底在哪儿,回天衍宗去了。
涂山玉在人间辗转过多个宗门,深知这种草包在团体打怪时就是拖累,不仅毫无帮助,他的师兄弟们还必定要照顾着他,金贵少爷要是伤了一星半点儿,弟子们回去必定会被宗主问罪。
而若是行猎成功了,那猎物功劳一定都是这少爷的——哪怕他一点儿力都没出。
想到这里,涂山玉觉得自己是做了件一石三鸟的好事,不光对他和炉鼎们有好处,还让天衍宗弟子们行动时少了个大麻烦。
但其实,郑凌彻没走。
郑凌彻主动挑衅,却输了比试,身边跟着的一大群炉鼎也散了,就这么回去,也太丢脸了!
但他在这里也丢脸,因此每天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出去。
天衍宗的弟子们每天将饭菜送上去,次日再取走空碗,郑小少主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伺候,得以待在房间里度日。
他大半天都躺在床上,脑中不断回想着那一日与涂山玉比试的过程。
一会儿为自己的失败而咬牙切齿,对涂山玉恨得牙痒痒,一会儿又想起涂山玉惊艳绝尘的身姿和面容,对美色垂涎欲滴。
爱不释手,恨之欲死——爱恨交加,十分扭曲分裂。
他要报仇,跌了这么大跤,必须在那人身上找回场子来!
郑小少主这么闷在房间里想了几日,忽然福至心灵,心生一计,翻身跳下床,拉开门。
他的门口时时都有天衍宗弟子值守护卫,见他终于肯出来了,忙恭敬道:“少主有何吩咐?”
“传音符呢?”郑小少主大摇大摆,冲一个天衍宗弟子摊开手,“给我一张,我要给宗门传信。”
门口站岗的两个弟子身上没带符纸,忙道他们现在就去拿,郑凌彻说了声“快点”,便回房中边喝茶边等。
结果过了一会儿,没等到符纸,等来了天衍宗的大弟子。
郑凌彻是天衍宗少主,在明面上弟子们都把他当老大,唯他马首是瞻,但郑小少爷空有家世,没有本事,每次出猎,天衍宗宗主都让这大弟子跟着他,是个老妈子管家的角色,整天跟在郑凌彻身后帮他收拾烂摊子擦屁股。
郑凌彻有什么命令需求,弟子们也会第一时间来回他,请求他的示下。
之前郑凌彻非要去招惹涂山玉的时候,大弟子就看出他们都不是涂山玉的对手,在旁边一直拦着,谏言多回,奈何郑小少主软硬不吃,非要去碰那个硬茬,自讨没趣。
大弟子问:“少主,您要传音符做什么?有什么要传回宗门的消息,我来帮您传就是,何必劳烦少主亲传呢。”
郑凌彻“啧”了一声,不耐烦:“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我要做什么,传什么话,轮得着跟你交代么?你是少主还是我是少主?”
大弟子在内心翻个白眼,嘴上却附和说:“是是是,您是少主,无须跟我交代。”
大弟子也不是怕劳烦郑凌彻,他是担心郑凌彻传信,是要把之前的事告诉自己的父亲,告状撒娇。到时候万一宗主怪罪下来,说他们没照顾好少主……惹事的是郑凌彻,但倒霉的最终还不是自己。
他不敢不谨小慎微。
他耐着性子,放低了姿态,哄着这小少主,换着法儿地问,郑凌彻才说了。
“少主到底要传什么消息?弟子替您执笔就是。”
“你烦死了……”郑凌彻不耐道,“行吧,我就告诉你。”
其实他也隐隐约约清楚,他们这群人里,真正说话有分量的不是自己,而是大弟子。
弟子们只是看在他是少主的份上,才对他毕恭毕敬,其实心里说不定怎么讨厌他呢。
郑凌彻道:“我想起有个法器没带,咱们不是不日就要捉梼杌么?那玩意儿能用得上,我叫父亲找个弟子送过来。”
听他这么说,不是要告状,大弟子便放了心。他从袖中拿出符纸,提笔画符撰文,又问:“少主,是什么法器?”
郑凌彻见他非要追问到底不可,实在躲不过去,眼神闪烁了一下,才说了:“散灵香。”
“散灵香?”大弟子笔尖顿了一下,愣了愣,“散灵香对捉拿梼杌有什么用?”
散灵香无色无味,能使吸入者灵力尽失数十日,这数十日便跟普通凡人没有任何区别,使不出术法,也驱不了剑诀。
但只对修士有用,对凶兽却是没用的。
大弟子只愣了一瞬,便立刻反应过来:“少主,您是想……”
“不可啊!”大弟子忙惊了,忙扔了笔劝阻道,“您不会是想将这香用在那位白衣修士身上吧?这……这是下三滥的手法!不道不义啊!若是被发现了,天衍宗必然要受修真界不耻的!怎么能……”
“怎么不能?怎么不能???”郑凌彻早已被宠坏,他只知道想要的东西要不择手段地得到,根本不在乎什么道义,“不被发现不就行了?这荒山野岭,除了我们,就只有那白衣修士,他中了招,自然不能伸冤,还有谁会说出去?”
大弟子提醒他:“与那白衣修士在一起的,还有个黑衣青年。”
郑凌彻这才想起,但也不以为意:“我们天衍宗,想解决个人还不容易?”
大弟子心道,以那人的修为,好像不太容易。
“您就非要那人不可?”
“对。”郑凌彻见他迟疑,叫嚣道,“不报这个仇,我就不信郑!”
大弟子瞠目看着他,如同看一个疯子。
“你不帮我?”郑凌彻点了点头,抢过他手中的符纸,道,“那我自己写。”
“我爹让你跟着我,是扶持保护我,可没让你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我说什么,你做便是了。”
听到郑凌彻提到他爹,大弟子最终还是屈服了,替他寄了传音符回去。
“……是,少主。”
郑凌彻盯着他,亲眼见他封了符咒寄回天衍宗,才作罢。他舔了舔嘴唇,眼中俱是阴毒狠辣之色。
若不是那人身手那么好,在他眼里,也就是个皮囊生得不错的普通美人。
可有了这一番遭遇,便不同了。
想要的,得不到,便会更想要。有了散灵香,郑凌彻胸有成竹,心道,这人,他还非要搞到手不可了!
-
而在这几日里,涂山玉也过得并不轻松。
主要还是因为与他同住的那穿黑衣的神经病。
那日,他撒谎说自己是魔族后,对方还是没有放过他不再纠缠,反倒是更变本加厉了。
涂山玉:“……言而无信。”
苍渊无辜道:“嗯?我可没有答应你啊。”
他振振有词:“你是魔族又如何?我不是那种看出身交朋友的人,魔族挺好的,那些虚伪的正道修士才无趣,我最喜欢魔族了。”
涂山玉:“……”
涂山玉吃饭之时,黑衣青年非要抢他夹的菜。
涂山玉练剑之时,黑衣青年非要来跟他切磋。
涂山玉睡觉之时,也能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梦里都不放过他。
……
每日如此,不得安生。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
那一日,涂山玉练完剑,转身往回走。
“等等,你衣上沾了个东西,”苍渊忽然道,“我帮你拿下来。”
涂山玉根本不信,只当作没听到,转身就走。
“真的。”苍渊追上来。
涂山玉感觉一只手从自己身侧掠过,随后,一小团白色的绒毛被夹在修长的两指之间,高调地展示着。
“这是什么?”黑衣青年把一团白毛拢在掌心,捧到他面前,故意道,“你们魔族还长毛么?”
……又掉毛了。涂山玉心惊肉跳,却面不改色,表情滴水不漏。
是什么时候掉的?他竟然完全没注意到。他这几日一直将尾巴和耳朵收得很好啊,难不成是睡梦中不慎掉的?
竟还被他看到了。怎么这么不巧?
“不是我的。”他否认道。
转身时看见黑衣青年的笑意,只觉得那笑仿佛看透了一切,十分刺眼,被看得毛骨悚然。
若是他现在是原身的模样,肯定背毛全都要炸开了。
该死的。他心想,秘境再不开,他就真的忍不了了。
他的皮毛好几日没打理了,浮毛都飞成这样了,还没来得及处理。
狐妖身份好像也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暴露了。
要是真被这个人看出来了……他能杀了他么?他杀得了他么?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
在涂山玉忍无可忍继续又忍,再忍就真的要撂挑子不干了,回十三天让帝君换人干这活儿的时候,秘境终于缓缓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