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听说今年滹沱城的两族市集已经结束了。”左有道小心窥觑着清弦脸色,不是他不想信,着实是妖族的高阶灵草太过娇弱,如果过了时节,便只能以妖力催发,且所耗妖力不是普通小妖能承受。
可问题是哪个高阶大妖愿意做这个奉献妖力的冤大头呢?
清弦默了一瞬,脑中便想到一人,欠人情一次是欠,欠两次也是欠,况且也没说何时还,她心下大定道:“届时你等我消息,我自有打算。”
左有道顿时笑眯了眼:“如此便多谢谷主了。”
“挣的灵石分我六成。”
左有道脸上笑容一僵。
“你不愿意?”清弦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她忽地想到卖反季节的灵草恐怕也是一桩不错的买卖,魇齐定会喜欢。左有道不愿意,她就自家多赚些好了。
“自然是愿意的很啊。”左有道心都在滴血,可他想到事成之后巨大的利益,脸上挤出恭敬的笑容,“就是不知货什么时候能到?”
“估计要等一段时间。”清弦仿佛已经嗅到了水平浪静下风雨欲来的潮润,若是这一关过不了,人丁凋零,买再多的灵草,也卖不出去。
“那左某便恭候谷主嘉音。”左有道敛袖拱手道。
清弦自顾自倒了一盏茶,启唇吹拂着水面漂浮的茶沫,垂眸间,水面阴影驳杂。
令人压抑的沉默中,左有道敛袖站立,清弦不过回了飞星谷几日便选择来浮峰城,绝不是为了游玩,他在等着清弦开口。
“去重新寻一个身家清白的人来。”清弦终于开口。
左有道心里一窒,旁人不知那人是谁,他还不知吗?若真是找了新人,恐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位伺候的不好?”左有道不由自主的压低声线问。
——当然不是。在她走前,那人的技术已经精进到让她自叹不如的地步。
是他给的感觉太熟悉了,清弦本以为自己能克服,但一踏进这个地方,想到晚上要面临的场面,便让她不由自主的心颤。
她害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树立的信念,一触即溃,付诸东流。
“你别管那么多。换人就是。”清弦细密的睫毛低垂,敛去眸中复杂难言的神色,“只要不是他,人选你定就好,不用把图册送来给我挑。”
左有道欲哭无泪,他已经不敢想象事发后自己的下场。短短一瞬间,他脑海中掠过千万种酷刑,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还不快去?”清弦问。
左有道只得点头应诺。
用完午膳,清弦回到了糖水巷的那一方小院。
左有道也终于有了细细思考对策的时间,天将日暮,就快到了交人的时候,他关在自己的矮屋里踱步许久,半点法子也没想到。
他权衡许久,一咬牙一跺脚,终究向着修璟买下的那个小院而去。
***
离开日久,无妄山还是那般仙气飘渺,清净无尘的模样。
众弟子该上早课的上早课,该练剑的练剑,每日按部就班,除了下山历练和抵抗妖邪的日子,仿佛永远一成不变。
“师兄?”百里渐手里拎着瓶酒,用手在修璟面前晃了晃。这已经不只是他第几次抓到修璟在发呆了。
瞧瞧这魂不守舍的模样,若不是因为师兄修无情道向来道心坚固,他都要以为在思春了。
“有事吗?”修璟蓦地回神问。
“凛音找到了,就在后山。可惜人已经死了,我让人探查了她尸身,并无外伤,应当是畏罪自杀。”忙了这么久,骗取摇光琴的罪魁终于伏诛,也算对人皇有了交代。百里渐揭开酒盖,正准备喝上一口。
修璟抬眸看去:“她身上有没有幻影草的痕迹?”
“幻影草?师兄的意思是她死前曾被人夺舍?”四洲陆众所周知,唯有施展夺舍之处,才需要用到此种邪草。
“逍遥派可以有人被夺舍,无妄山自然也可以。”
“她可是九境高手,若她都被人夺舍,幕后之人该是何等修为?又在无妄山潜伏了多久,培养了多少势力?”百里渐不敢细想,他怕如想象成真,幕后之人动手之时山崩河溃。
“查查吧。再深的毒瘤也需要剜出来才能医好。”修璟指腹微动,语气淡若云烟。
不多时,百里渐便面色凝重的回来。
修璟已知道了答案:“去给人皇回禀,宫中恐怕也有类似之事,还请他严查。同时昭告四洲陆,混沌之域的幻影草已全部销毁,世间再无夺舍之术。”
“这样一来,幕后之人便失去了肆意操纵的倚仗,会不会狗急跳墙?”
“要的就是他狗急跳墙。”修璟冷白色的皮肤在阳光之下也没生出多少暖意,他向来静若寒潭的眸色更加深邃,不可琢磨。
“我明白了。”没喝两口便没了心情,百里渐心情郁郁,将酒盖又塞了回去。
而后他便看见修璟站起身,去屋中拿起早就打包好的行囊:“师兄要走?”
“公文已经处理完了。我出去办点事。”修璟语气平常。
“可幕后黑手正虎视眈眈,你这档口出去,万一有急事怎么办?”
“我留在无妄山,他再急也跳不了墙,如何能引蛇出洞?”修璟语毕,整个人便如一缕清风消失在原地。
左有道敲了半天门,里面的人也没有回应。若是在往常,他刚走到墙角,修璟就应当感知到了才是,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有回应。
时也命也,如今看来也只能先满足那位的要求了,至于其它只能成为天边浮云。
可惜他博览秘闻晓知奇事的一腔宏愿,注定今生都无法实现了。左有道叹息着回到自己的住所,翻出压箱底的一本备用册子,很快便从中挑出了一幅画像。
而后快步疾行,赶在日落西山之前,将一个貌美清秀的修士拉到了糖水巷。
修璟回到熟悉的院中,解开行囊,习惯性的眺望西北方向,那里是清弦的院子。
他不由得自嘲一笑,别人弃他如敝履,自己还这样巴巴赶来,生怕她又寻了别人,果然是贱骨头。
活了数百年,恐怕也只有清弦能让他做尽自甘轻贱之事。
院里栽下的蔬菜因为主人离开太久,无人照顾,杂草丛生,长得稀稀拉拉,看上去十分可怜。
修璟放下包裹,借着夕阳光照先浇了些水,预备明天再来除草。
耳尖翕动,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自从进入幻神期,他本就比常人敏锐的神识更加强大,只要他愿意,方圆百里,皆在神识监控之内。
左有道正对着新选来的人耳提面命:“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今日那位雇主心情可不好。你别惹恼了她,否则的话谁也帮不了你,别说灵石拿不到,人都不一定能全须全尾的回去。”之前找人时虽然就已经交代过,可毕竟事关清弦他必须万分谨慎,因而到了临阵前仍有些不放心。
那小修士人唇红齿白,本来就年轻,没什么见识,被唬的一愣一愣,忙不送的点头:“我保证乖乖听话。”
“那你说说,有几条注意事项?”
“第一,不许点灯。第二,行事时,雇主的感受才是第一要务。第三,拿钱走人,不要妄求肖想不该有的回报。第四,绝对不能打听雇主的身份。”小修士玉白的脸上尽染绯红,磕磕绊绊的背诵着。
说的还算齐全,左有道终于满意,领着人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路,昏暗的墙角阴影中站出一人,带了斗篷,看不清脸。
但他往那里一站,左有道顿像遇到了塌天大祸,如丧考妣般白了脸色,腿脚发软地倚着墙根。
小修士不明所以,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他不明白,面前的人长身玉立,身着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布衣,看上去就是一个教书先生,为何就能让刚才滔滔不绝的左老板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这么难伺候的雇主,你好意思往外介绍?是嫌命长吗?”昏暗的天色中,那人站了出来,和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一般,无声的威压袭来,压得人喘不上气。
“尊……”求生欲作祟,左有道话头到了嘴边,想起修璟是刻意隐瞒了身份的,便咽了下去,改口道,“您怎么来了?”
“如果我不来,他,不就被你带进去了?”修璟语气淡淡,目光仿佛没带丝毫情绪的从小修士身上扫过,又落回左有道身上。
左有道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寒颤,期期艾艾道:“都是误会。”果然上面打架,底下遭殃,夹在这两尊大佛中间,自己终有一日会小命不保。
“人都领到这儿了,你给我说是误会?是不是要进了屋,上了榻,我才能问左大老板的罪?”
“我这就把他送走。”左有道吞咽了一口唾沫,二话不说拉着人,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消失在这条巷道。
太阳西坠,暮色吞没了最后一丝日光,院落之外两盏灯笼招展着。修璟捏紧了拳头,抬眸凝视,瞬间便出现在了那道熟悉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