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刚升起的希冀眼睁睁就要被清弦亲手掐灭,修璟自是不愿,更不懂为什么一切都好好的,不过隔了两日便又变了模样?
他拽住清弦双手,弯腰逼视她的双眼:“你若心里没我,为何要带一个将死之人出混沌之域?把我撇下你逃脱的可能更高,你向来聪慧理应知道这个道理。若只是为了交差,带出我的遗体交给仙盟便已足够,为何要费尽心力的救我?甚至不惜洞开修士最脆弱的灵台?”
“我只是为了报恩而已。”
“报恩?谁报恩会如此无微不至,甚至不计生死?你骗不过我,更骗不过自己!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原因?”今天他必须求得一个答案。
“从始至终不过是你自作多情罢了。”这么近的对视之中,清弦能清晰看见修璟眼中逐渐破碎的情绪,她心如刀绞,但不得不硬起心肠。
她深深的知道,唯有这样,才能斩断修璟情愫,为他们两人,也为整个四洲陆挣得一条活路,她朱唇微起:“我喜欢的,是别人。”
这句话轻如羽毛,落在修璟耳中却好比惊雷,炸的得他整颗心都碎掉。
修璟顿时方寸大乱,脑中搜罗筛选着一个个可疑的人:“是谁?是管策,还是顾昭昭?”
他竟然不知,好不容易等到洪渊退场,在自己没察觉的角落竟然又有人捷足先登。
“与你无关。”清弦一点点扯开修璟的手。
“怎么会和我无关?你明明知道我对你如何。”修璟堵住清弦去路,眸中痛色难掩,刚稳固的灵台中再度风云激荡,撕裂一般的疼痛,可再痛也痛不过他的心。
“就算我如实相告,尊上又打算如何?杀了他们,还是和他们一同入赘飞星谷?”
灵台之中偃月剑感知到主人的情绪,铮鸣声不断,修璟陡然沉默,脑中闪过杀伐之意,而后便是无尽的苦涩,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答应清弦。
可清弦显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瞬间切断他的所有后路:“你是仙盟的尊上,地位尊崇,当不至于如此践踏自己。”
凝滞的空气中汹涌着潮水,修璟静默地凝视清弦一双水波潋滟的眸,他企图从中找到对自己的一丝不忍,哪怕只是一点点,可是最终还是他失望了,里面只有决然和坚定。
仿佛过去的种种都是徒劳无功,无力的感觉压倒了他,他颓唐地垂下手。
清弦只需要轻轻一用力,便将修璟整个人推开,面无表情地离去。
风吹进了眸中,似有沙尘入眼,细而薄的眼尾红了一瞬便了无痕迹。
修璟在原地站了许久,对着自己心里的那道倩影无助的叹息:“你怎知我不愿呢?”
***
回去的行程很顺利,清弦和修璟两人在海岸边分道扬镳。
清弦借用传送阵之力,顷刻便回到了飞星谷。
“师姐!”听到下面弟子来报,净真顾不上手头的事务,疾步赶来,“你可回来了。”
而后便围着清弦团团转:“听魇齐说你受了重伤,如今可好了?瘦了这么大一圈,也不知道要补多久才能补回来。我得让魇齐去多买一些灵药……”
右无路也跟着跑了来,“谷主谷主”的叫个不停。
“受重伤的不是我。”清弦淡声提醒。
无论事实还是传闻,那个九死一生从阎罗殿里走回来的人也不是她。
净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顿了一瞬:“谷里还有一些灵药,我让人挑拣些给尊上送去。虽然估计仙盟也不需要,但心意总是要表的。免得那些老不休嚼舌根子。”
“这些事你自行决定便好。”清弦只觉得身心俱疲,绕回桌后的凳子坐下,阖上双眼,揉捏着眉心处。
清弦眼下青黑,脸上的倦怠神色遮掩不住,净真颇体贴道:“师姐不如睡一会儿?休息够了再起来处理政务?”
“好。”她确实数日都没睡好,清弦没推拒,声音沙哑道。
净真带着右无路放轻动作,悄声退下。
终于躺回自己熟悉的塌上,重重帷幔笼罩中,阳光变得昏暗,并不刺眼。
嗅着催眠的熏香,清弦阖眼许久,但一直睡不着,眼前不断的浮现那双饱含着痛苦挣扎的眸。
如此危急时刻,四洲陆需要能沟通天谕的无情道心。修璟断不了的情,她来断,修璟做不了的决定,她来做。照理说她从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既然已经选择,就不应当像现在这般竭思苦虑举棋不定,可她就是忘不掉,乃至一闭眼,就会想到他,和混沌之域中两人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
终究还是睡不着。清弦翻身坐起,换上一身轻便衣裳,抬步向水牢而去。
水牢里的秦桑憔悴了许多,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听说秦宗业祭出血月之阵,姐姐受了伤,我很担心,如今可好了?”
“修璟救了我。”
“算他识相。若他对你见死不救,等我出去必取他狗命。”秦桑目光落在清弦身上,眸色又黯了下来,“可笑他身为仙盟尊上,连护个人都护不好,累得你和他一起受罪,我看他这尊上之位也做不了多久了。”
“你这般死性不改,还盼望着出去?”
“你我所求不同,但没关系,总有1日你会站在我这边。”秦桑心情颇好,手上重重的铁链交互,声音清脆又沉重,“想必师姐已去过妖域,可寻到师傅他老人家的消息?”
“如你之前所说,我连她的尸骨也没能带回来。”清弦顿了顿,缓解胸腔内绵延不绝的钝痛,哑着声音开口。
她不止是清弦一人的师傅,秦桑喉咙里紧绷,许久才开口:“知道了。”
“这次我进入混沌之域,遇见了你弟弟。”
“他啊?”秦桑语气淡淡,“莽夫一个,遇见你们算他运气好,捡了一条命。”
“上官师叔的魂魄我已度化,可惜她受伤太过严重,轮回时恐怕要吃些苦头。”
“她生养了我和秦鹤川,但也终究是放弃了我们,秦鹤川助她超度,我们不欠她的。”
“你们母女之间的事,我不便置喙,她是你母亲,我今日来此,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还有你也不要每天都想着逃出去,那幕后黑手已经露出獠牙,随时可能动手,你毕竟是上官师叔的女儿,难免他不会顺手除掉你,关在水牢里比你独身在外安全。”
“姐姐是在关心我?”秦桑微微侧头,细密卷翘的睫毛轻颤,眸色夹杂着感动,就是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说出的话却像是全然的真心实意,“请姐姐放心,只要姐姐在,我哪里都不去。”
“不要演得连自己都信了。”秦桑是什么样的心性,两人一起长大,不说了如指掌,清弦也略知一二,浑然不被她的言语所惑。
“师姐还是这般无情,我说的可是纯然肺腑。”秦桑苦笑摇头,是真的是被伤了心一般。
“这番肺腑你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清弦不欲多言,抬步走出水牢,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师姐,你怎么不多休息休息,来了这儿?”刚出牢门,便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净真,她肘弯处还挂着件披风。
“我无碍。”清弦裹紧身上的披风,接过净真递来的灯笼,沿着长长的甬道一直向外走,“那些人都处理好了?”
“共清理出来十二个门徒,年龄最长的入门已经两百年,都派了人盯着。”其中甚至包括了她抚养成人的大徒弟。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若是奸细,净真实在难以面对,心中隐含希冀:“会不会是夺舍?”
“只有试了才知道。”清弦借着烛火缓步前行,“但现在还不是试探的时候。”
“别打草惊蛇。”清弦脑子有些昏沉,但思路还是清晰无比,“那个人迟早会动手,若抓着时机,顺藤摸瓜的效果会更好。”
净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郑重点头。
“宗门大阵可好?”夜风寒凉,冷刺刺挂进喉咙里,清弦声音有点哑,“最近听说又有妖兽袭击,可挡住了?”
“又出现了裂纹。之前来了一个九境,我们死伤惨重。名册我都放在桌案上了。”
修璟给的灵灯作用也快到极点了。清弦面露沉重之色,看来有必要去一趟浮峰城了。
***
宴春楼又多了几个跑堂,最近可能赚了不少,重新装潢了一番,看上去焕然一新。
但好在那个弥勒佛似的掌柜还在,瞧见清弦,连忙丢下手里的庞杂事物去寻自己东家。别人不清楚,他可清楚的很,左有道日日盼着这位主顾来。
果不其然,左有道顷刻便至,脸上堆满了笑,尽量看起来比那个掌柜还讨喜,上来先来了句:“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盼来了,今夜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还没等清弦回,左有道便靠近了些说出第二句:“您答应我的那笔生意,魇齐长老如何说?”
清弦唇角顿时僵住,这一路上惊险不断,她哪里还记得这事儿?
虽然理亏,清弦仍强自镇定状若无事道:“下次给你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