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洪渊已经疼痛得意识不清,但依然勉力听清了话里的意思,哑声开口。
让向来自视甚高的逍遥派少掌门就此沦为一个废人,他怎么能接受?还不如去死。
“解了术法。”清弦眸色深深,替洪渊做了决定。
如今的仙盟,需要一个活着的逍遥派少掌门,无论他是天纵之人还是成为一个废人,只要他活着,逍遥派就暂时不会因党争而乱。
肩胛骨处仍然剧痛难忍,血似溪流一般流淌而下,秦桑不管不顾地抬起右手,稍稍用力。
洪渊便觉有无数细丝从头颅中抽出,剧痛之后是许久未有的畅快,旋即袭来的是难以想象的疲惫与沉重感。
他呕出一口鲜血,动了动四肢,都有反应。确认已恢复行动能力,吃力地爬起来。
一起身,洪渊便锁定自己的仇人,恨声道:“我要杀了她。”
往日红颜,如今怨寇,他恨不得能生啖其肉。
可惜他仙骨已毁,丹田里空空如也,驱动不了望月刀,只能用手提着,慢慢逼近。
在他举刀落下的刹那,清弦手一用力,木仓杆便横在刀刃下,兵刃相接,铿锵作响。洪渊还欲继续,望月刀瞬间被击飞,穿入墙壁中。
洪渊不可置信地抬眸,双眼怒睁全是血丝:“你要护着她?!”
秦桑闻言勾唇,笑得畅意,她就知道师姐舍不得。她可是她亲眼看着从垂髫之年长成的妹妹,重要性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无足轻重的弃夫所能比的?
“她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清弦睫毛微垂,语气淡如云烟,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洪渊修为虽丢,但脑子尚在,沉吟片刻便知清弦说的有理,哑声开出条件:“事儿是在我逍遥派出的,又是我逍遥派受害最深,这人必须交给我们看管。”
“不行。边塞守卫之责,向来属于飞星谷。而且她是我抓住的,凭什么给你们?”清弦丝毫不为所动,面色寒漠冷淡却坚定不移。
涉及飞星谷的利益,她向来寸步不让。何况如今看来,逍遥派早就被渗透成了一个筛子,她怎么可能把人给他?恐怕今天给,明天就能听到人或死或亡的消息。
“与其和我争……”洪渊深受重创,整个身体摇摇欲坠,他扶着椅子坐下,“你不若问问逍遥派掌门和众长老是否同意?”
“拿他们的资历压我?”清弦微微牵动嘴皮,木仓下端重重落在地上,惊飞地上尘土,“梁上那位,纯看热闹有什么劲?不若下来参详一番?”
屋内余下的两人齐齐往头顶看,房梁上先出现一抹蓝色衣角,而后布衣男子飘然落下,正是修璟。
梁上竟真一直有人听着,洪渊心中既有被人撞破狼狈的恼怒,亦有想不通为何此人会平白出现在这里的困惑,但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一应情绪只能强压住,遵制躬身拱手行礼:“仙尊。”
秦桑亦依制行了一礼,深不见底地黝黑瞳仁紧紧凝着修璟,这个就是师姐新选的男人,他的皮囊骨肉必定要比洪渊好用得多。
“你受了伤,不必多礼。”修璟悠悠上前,捡了根凳子坐下。
“如今做梁上君子是您的爱好?”清弦本就心情不怎么好,说话自然不客气。
“我这不是怕你尴尬吗?”修璟施下除尘诀,自顾自捡出一个干净的茶杯倒水喝,“毕竟你放出话绝不会回来。我若道破,你岂不是又要恼我?”
这话引得洪渊危机感顿生,多瞄了修璟几眼,这两人竟这般熟稔!
清弦不以为然地轻嗤一声问:“你跟了多久?”
“没跟。”修璟给清弦也倒了一杯茶,推过去道,“守株待兔尔。”
果然是把她当了耍戏的猴,清弦面色阴沉,哂笑:“若我真不来,你就看着他死?”
“怎么会?”修璟旋转着手中的茶杯,语气平静无波,眼皮都懒得抬,“人不是还活着吗?”
数百年修为付之一炬,洪渊博全身虚浮无力,正是痛恨难当之时,而此时却有一人用如此轻飘飘的语气锥心刺骨,洪渊整个人都如站在火山上,脚下烈焰沸腾。
“少掌门可听见了?将来若有怨气,可别只冲着我一个人来。”清弦毫不犹豫地甩锅,而后扯回话题,“如今仙尊在,您认为这人犯该归谁管?”
洪渊瞥了眼修璟,又看向清弦,而后静默站在原地,如今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他只能等着修璟开口。
“自然是……”修璟睨向清弦,对方浑身绒毛都竖起,右手抓木仓的肌肉收缩,活像他说错了一个字就要冲过来理论的模样。
修璟垂眸敛去眸中微动的浮波,轻声道:“谁抓得归谁。”
这话说得还算公正。清弦微扬下巴,将低垂紧握的银木仓抱入怀中,姿态放松下来。
明明是生死危局,秦桑却好像闲庭信步一般挪到清弦身后,单手捂住右肩胛深可见骨的血洞,冷眼瞧着怒气就要压不住的洪渊。
“尊上此言,可还记得如今脚下是谁的地盘?”洪渊尚未开口,逍遥派掌门已领着数个长老匆匆赶来。
乌泱泱一行人进来,原本就不大的屋子顿时逼仄,光线昏暗,空气都凝滞了起来。
瞧出洪渊状况不好,流柏上前两步探脉,确认洪渊竟是仙骨寸断,顿时就变了脸色。银色的胡须头发轻颤,难掩岁月痕迹的眼眸迅速扫视屋内众人,心里很快有了决断。
“诸位时间赶得巧啊,架刚打完。”清弦指尖抠着银木仓上的脉络,凉凉开口。
流柏听出清弦语中讽刺之意,面色愈发难看,但如今不是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他甩开衣袖,敷衍地向修璟躬身行了一礼,眼神凌厉如刀横过秦桑,继续开口:“她是我儿入了门的妾室,行事再过,也属于我逍遥派的家事,仙盟如今连属下的内帷之事也要干涉了?”
清弦闻言,眼神轻飘飘看过去。
她可不记得秦桑和洪渊行过仪礼,而且因为自觉丢脸,逍遥派上下皆对秦桑的身份讳莫如深。如今为了把人留下,流柏竟然当众捏着鼻子认了,如此干净利落的手段,若是早点用,洪渊说不准还能保住几分修为。
“如无必要,仙盟自是懒得干涉你们内帷之事,可如今是此女私用禁术,意图夺舍他人,这样狠辣的手段,不是区区内帷之事便可定性的。”修璟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在场众人却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只知此处有人动了手,少掌门受了重伤,却不知是因为夺舍,若是如此,逍遥派一派之力,确实揽不住。
流柏早没了那次的记忆,自也不知有此等关窍,跟着变了脸色。
他斜眼瞥了眼洪渊苍白泛青的脸色,略一思忖,再度上前道:“那也不能将人交给飞星谷。谁不知道秦桑曾是飞星谷的门徒?”
“她还是你逍遥派的小妾呢。”意识到流柏是在暗示她会徇私,清弦当即反唇相讥。
“她伤了我的儿子!难不成我会放纵她不成?”流柏怒不可遏,大踏步向前两步,震得地面尘土飞扬。
怕场面不好收拾,随行的大长老微微倾身,拉了流柏一把,唤回流柏理智。
“把人留在逍遥派,你们看得住?”修璟眼皮下压,适时开口,“人在逍遥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逍遥派可有半个人发现异常?此次若不是清弦谷主恰巧在,别遑论捉人,你们少掌门的命都保不住。”
这话说得半点没留情面,逍遥派一众人等,包括流柏在内,脸上神色精彩纷呈。
一众人心中羞愧难当,没一人愿开口。
“交给仙盟来查。”悄声交换了眼色,流柏咬牙后退一步。
“人放到飞星谷,仙盟自不会干看着,该过问的,我们自会过问。”修璟不慌不忙地整理衣袖起身,话已经说到这儿,估计该了结了。
“呵!竟不知飞星谷和无妄城交好到如此地步,是我等眼拙了。”听这意思,修璟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人交到飞星谷了,流柏气急败坏便有些口不择言。
修璟压低了声线,眼神如霜雪风刀凝向流柏:“你是想说本座偏帮?”
“不敢。”流柏虽躬身致歉,但姿态上却无半分恭顺之意,他嗤笑一声,破罐子破摔道,“不过是我等愚钝,不理解仙尊为何坚持要把人送到飞星谷。”
“那你强留她的目的又是什么?认为你儿子的修为还能救?”修璟一语道破流柏心思,逼得流柏满脸心虚地后退,“还是说你认为,你这样说,就能倒逼我仙盟出人出力出灵物为你儿子重塑仙骨,恢复修为?”
“都是仙盟的人,仙盟总不能眼里只有飞星谷。”为了亲生骨肉,流柏扯掉最后的脸面,梗直脖颈。
“我仙盟不是冤大头。他自己惹出的祸是自然由他自己扛。此女是媚修,若不是少掌门自己先生绮念,媚修怎么会有机可乘?”修璟双手交叠放于腹前,冷眼瞧着流柏,不疾不徐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