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借剑一用?吴前辈想做什么?
明月妨大惑不解,但心知吴岚迹自有妙计,自己只需在必要时配合即可。
她甚至还挑衅地朝苗川曜笑了笑,故意向他晃了晃八苦剑,见状,苗川曜的脸色更黑了。
冲元子则若有所思,小师妹说的不错,这位吴岚迹果然是一位仙人,只是不知道是哪座山的山主。
思及此,他起身向吴岚迹行礼:“吴山主光临扫雪宗,令本宗蓬荜生辉,冲元子招待不周,还请山主见谅。”
“冲元宗主客气了,吴某擅闯会客厅,打搅了各位,因是吴某请各位不要怪罪才是。”吴岚迹站定后就收敛了威势,向冲元子还了一礼。
山主?什么山主?
释广妙和苗川曜一惊,连忙定睛细细打量闯入者。
但见那人穿着石榴红的收腰长衫,袖口紧窄,衣上花团锦簇。腰束缃黄丝绦,脚踏藏青长靴,长发用赤色发带高高绾起,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装饰,甚至空着双手连武器都没带。
明明是一身鲜亮的色彩,但他眉眼俊雅,气质温润,竟然丝毫不显艳丽,反而更觉其人清华奇秀。
他们满心疑惑,可神仙之下第一人的冲元子都对这位神秘来客那么客气,也纷纷起身问候。
吴岚迹客气地一一还礼,只是对辞山掌门苗川曜的态度略显敷衍。
在冲元子的邀请下,吴岚迹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一坐下就开口直奔主题。
“苗掌门的想法我已经知晓了,但各位有所不知,八苦有灵,宝剑择主,等闲之人是拔不出八苦剑的。若是交于他人,岂不是埋没了此等神兵吗?”
苗川曜觉得,这位神秘的吴山主虽然是闯进会客厅的,且一出场就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但脾气好像还不错,看上去很好说话。
于是他打算再挣扎一下:“既然神剑择主,那不妨让各派弟子前来试一试,扫雪宗鸾翔凤集,心猿寺灵心慧性,而我辞山门也是人才辈出,理应能为八苦剑找到一个更好的主人。”
“各派弟子如今都身在扫雪宗?”吴岚迹问冲元子道。
冲元子微微颔首:“魔修师祖岳寻寻的三百年祭日将至,扫雪宗即将举办祭祀大典,便邀请了各派前来观礼。”
“原来如此。”吴岚迹心生哀念,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又问苗川曜道:“可是只要符合了八苦剑的条件,那就是八苦剑的主人,各派弟子众多,八苦剑认可之人肯定不止一个,届时八苦剑又该归谁呢?”
“不如让众弟子比试一场,胜者为王。”苗川曜不假思索地回答。
冲元子不满道:“祭祀大典在即,我扫雪宗弟子恨不得天天茹素焚香,怎能随意操戈动武?”
他还向释广妙递了一个眼神:“是吧,广妙主持?”
释广妙心领神会,立刻道:“阿弥陀佛,确实不太合适。”
苗川曜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眉来眼去,思忖了一会儿才对吴岚迹说:“那不如哪位先拔出八苦剑,八苦剑就归属哪位弟子吧。”
苗川曜只是想教训一下明月妨,其实八苦剑在谁手上都无所谓,当然,能在辞山门手里更好。
闻言,明月妨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来。
吴岚迹故意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反复确认道:“苗掌门确定吗,谁先拔出,剑就归谁?”
苗川曜信心满满:“自然。”
“好吧。”吴岚迹可惜地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踱到了明月妨身边。
明月妨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轻轻将八苦剑往他面前一送,吴岚迹双手接过八苦剑,转身面对三位首领。
下一刻,血光闪烁,气贯日月!
吴岚迹两手一分,竟悍然拔剑出鞘!
“既然如此,那这八苦剑,吴某就笑纳了。”吴岚迹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笑得春风和煦。
“你、你……”苗川曜气得仰倒。
你早说你也是八苦剑之主啊!
这不是等于左手倒右手,最终八苦剑还是明月妨的吗?
苗川曜一看冲元子和释广妙竟都强忍着笑意,愈发气急败坏。
好啊,感情你们几个联合起来对付我是吧!
我不痛快,你们也别想舒坦!
苗川曜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皮笑肉不笑道:“原来,吴山主早对神剑有意。冲元宗主和广妙主持皆可为证,从今以后,吴山主就是八苦剑唯一的主人了。”
他故意把“唯一”两个字咬得很重,言下之意便是只有吴岚迹可以使用八苦剑,因为明月妨已经不是八苦剑主了。
吴岚迹蹙眉,他不惧苗川曜,但明月妨不一样,自己又不可能一直保护她,如今失了八苦剑,明月妨只怕会被苗川曜暗中报复。
必须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给明月妨找一个足够硬的后台。
于是,吴岚迹就把算盘打到了心猿寺身上。
恰好他身负业果香炉,只要想办法让释广妙相信明月妨也是业果香炉的主人,心猿寺上下自然会对唯识法师的半个继承者多加照顾。
想到这里,吴岚迹又向众人露出一个温柔中带了点歉意的微笑。
“既然八苦剑的归属已无异议,吴某还想请各位再做个见证。”吴岚迹先归剑入鞘,反手抛给韦焰色接着,最后拱手向周围团团执礼。
冲元子率先道:“我等义不容辞,吴山主请讲。”
释广妙也赞同地微微颔首。
只有苗川曜心里一惊,无端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什么我等,谁和你“等”啊,你怎么就能代替我同意了呢!
他有气又不好发作,只能悄悄剜了上首的冲元子一眼。
吴岚迹手中凭空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香炉,朱红的炉身、金黄的炉柄,做工粗糙却古朴大气。
他捧着业果香炉慢慢转了半圈,确保所有人都能看清香炉的样子。
“吴山主,这是何物?虽然雕刻拙劣,却颇有些大巧不工的意蕴啊。”冲元子笑容可掬,开口问道。
吴岚迹神态自若:“此乃业果香炉,是昔日唯识法师的法器。”
唯识法师!
释广妙惊疑不定,一时连礼节都顾不上了,急忙站起身来追问道:“既是唯识法师的香炉,吴山主又从何处得来?”
吴岚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钟磬寺、觉忏与善因谷之事,最后说:“觉忏大师深觉明姑娘颇具慧根、与佛有缘,于是在圆寂前拜托吴某,择一恰当时机将业果香炉传于明姑娘。”
“但业果香炉毕竟不是凡物,因此吴某斗胆,请三位在此做个见证,日后,明月妨便是业果香炉之主!”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苗川曜更是哗然变色!
不止是冲元子三人,连韦焰色和简墨都愣住了。
吴岚迹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就捧着香炉,回身面对明月妨。他面色严肃,嘴角紧紧地抿成直线,漆黑的双目宛若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明月妨是除了吴岚迹之外最淡然的。
她也伸出了双手,在业果香炉侧下方摊开,定定地注视着它徐徐落在自己的掌心里。
不烫,不疼。
心无旁骛,六根清净。
吴岚迹很快地掩饰住自己的惊讶,既然现在的明月妨已经心无挂碍,不会再受红莲业火的炙烤,那接下来就方便很多了。
在众人的目光中,吴岚迹嗓音祥和,隐隐间还伴随着梵音声声、木鱼阵阵。
“三皈依……”
明月妨举着业果香炉俯身长跪,虔诚地用额头膜拜着大地,此时的她,仿佛只是无垢无净的菩提树下,那一介小小的微尘。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她轻声念道,忽然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睫毛不堪重负地颤了颤,一滴透明的水无声无息地滑落在地。
恍惚间,她醍醐灌顶,顿悟的喜悦与悲哀同时充盈了明月妨的内心。
她闭了闭眼,忽然转过身向采莲泽的方向狠狠地叩了三个头,然后持着业果香炉站起身来。
明月妨再次与气咻咻的苗川曜对上了视线,这时,她的眼里已经没有嘲讽了,有的只是与觉忏如出一辙的慈悲安宁。
她缓缓一步踏出。
在落地的那一刹那,一朵无暇的莲花在她脚下悄然绽放,璀璨的金光普照,耀目生辉,满室光明。
天降佛光,地涌金莲!
明月妨一步一步走向前方,地面上生出一朵又一朵无根无叶的莲花,半透明的花瓣带着神圣的金纹,呼吸间就能完成从含苞到怒放的整个过程。
不知从哪里来的光芒灿烂却不刺眼,须臾便照亮了整个会客厅。她的心口有一抹幽幽的翡翠色流转,明眸顾盼之间就揽住了一室的光华。
“觉者,这是佛门觉者啊……”
释广妙痴痴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老眼竟已盈满了泪水,他颤抖着手用袈裟抹了抹眼角,下座向明月妨迎了上去。
“贫僧心猿寺主持释广妙,明施主佛缘深厚,身负唯识法师的业果香炉,又已顿悟了菩提禅心,不知施主可愿入寺修行?”释广妙双手合十,神情肃穆。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明月妨拒绝了,包括吴岚迹在内,谁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拒绝。
虽然释广妙再三恳请,但明月妨依然不为所动。
今天的事算是圆满解决了,除了苗川曜被气了个仰倒。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又顾忌冲元子,想接着找明月妨麻烦,又顾忌释广妙,可谓如羚羊触藩般进退两难。
不过没人注意苗川曜的纠结,注意到了也只会笑他自作自受。
最后,释广妙遗憾地表示,今后明月妨遇到任何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心猿寺,心猿寺定会大力支持她这位新诞生的佛门觉者。
一切尘埃落定,明月妨没有多留,直接提出了要离开扫雪宗。
“快到岳寻寻祖师的祭祀大典了,你真的不打算再留一阵子吗?”韦焰色频频挽留,她知道明月妨今非昔比,但还是为她的前路而发愁。
明月妨面带恬静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胸前挂着的木牌也跟着晃荡。
“那好吧。”韦焰色也不是优柔寡断的女孩,既然明月妨真的想走,她干嘛非要拦着人家。
两个年纪相仿,但各方面都截然不同的女子对视了一会儿,韦焰色突然伸手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明月妨微微一愣,也立即紧紧地回抱住了她。
虽然初见时是敌人,但从今往后,她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明月妨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是吴岚迹发现她的气息突然不见后,叫来韦焰色和简墨一起追上去的。
于是明月妨刚刚走到镜河边,就被三人找到了。
“一句告别的话都不说就走,你也太过分了!”韦焰色红着眼眶,冲她挥了挥拳头。
明月妨只是看着他们微笑。
吴岚迹更关心她要去哪儿,便问道:“明姑娘有业果香炉在手,更有心猿寺做后盾,天下之大无处去不得,只是不知明姑娘想往何处去呢?”
明月妨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河畔的长风撩动了她的青丝,不知何时,其间竟夹杂了几根醒目的白发。
她的目光迷离,似怀念,似追忆。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大和尚走前说了一声可惜,他在可惜些什么呢?”
韦焰色和简墨不解其意,只有吴岚迹心有明悟。
“我猜,他是在可惜还没有找到西天吧。”吴岚迹如此回答。
明月妨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徐徐清风坚持不懈地撩拨着她的头发,却再也无法激起她内心的涟漪。
“西天,西天……”
她喃喃自语:“是啊,他还没找到西天呢……”
随后,明月妨低眉垂首,不出声了,而吴岚迹的目光越过她望着镜河,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两人的沉默让离别的气氛更显萧索沉闷。
简墨的心思不在这里,也唯有他能不被凄清的氛围感染。
他忽然指着对岸问韦焰色道:“对面是有一座庙吗?”
“对。”韦焰色点了点头。
“是小傅将军的庙。”吴岚迹的语气很肯定,“本来傅朝青将军只是作为傅诚将军的陪祀供奉,但渐渐的就被迁出傅将军庙,单独立庙祭祀了。”
他对明月妨笑道:“明姑娘恐怕和觉忏大师一样不愿进入寺庙吧。但若碰上小傅将军庙,进去拜一拜也无妨。”
明月妨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默默盯着他。
吴岚迹想了想,又意味深长地补充说:“小傅将军很灵的,毕竟,他可是‘烈朝最后的将军’啊。”
那位傅朝青将军呀,最见不得世人受苦了。
明月妨终于向他微微颔首,忽然问:“吴前辈,你看我是正是邪?”
吴岚迹答:“似正,非正。”
“似正非正?”明月妨嫣然一笑,“就连业果香炉都认可我了,吴前辈居然认为我仍然算不得正道吗?”
吴岚迹的瞳孔深邃而悠远:“我向来论迹不论心。”
“论迹不论心……”明月妨一怔,旋即抚掌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多谢吴前辈指点迷津。”
她抬手遥遥一指,洒然道:“诸位,就此别过了。”
随后她便转身踏入了镜河中,随着明月妨迈出的步伐,足下数朵出水的莲花刹那怒放,将她的脚稳稳拖住。
她走向河心,竟是步步生莲。
镜河之水澄澈如昔,自西向东亘古流淌着,明月妨忽然开口吟道:
“太虚玄黄掩重门,
天雷地火临此身。
今朝步步莲花绽,
只赠天下有情人。”
吴岚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首诗是和了觉忏圆寂前那首偈子的韵所做,含蓄地概括了明月妨欲求正道而不得,又遭受千劫百难的前半生。
如今她虽然佛心通明,但她不会是佛前的一盏长明灯,不会是佛前的一阵木鱼声,也不会是佛前的一帘锦华盖。
明月妨就是明月妨,明月妨只是明月妨。
“明姑娘,你还没说要去哪里呢!”韦焰色疾走两步,双手拢在嘴边大喊。
镜河之水泛起层层涟漪,晃悠着送来了明月妨淡淡的回答。
“去人间。”
韦焰色大惑不解:“去人间?去人间做什么?”
明月妨的脚步停住了,片刻后才扭头看向岸上的三人。
她双手合十,向他们微微俯身。
“去找西天。”她如是说。
随后明月妨便重新转过身,青衣翩跹,沿着镜河缓缓向远方走去。
欲问行人去那边?风月红尘,烟火人间。
她往人间去了。
第二卷结束,全书也写完近三分之二了,其实我自己回顾一遍觉得第二卷要比第一卷好看一点,第一卷我犯了一个重大错误,就是故事太短,想表达的又太多。
首先我是架空背景,我很享受慢慢刻画一个世界的感觉,原创的神仙、节日、习俗、地理环境都要仔细介绍。比如为了防止读者忘记,我起码描述了三遍涵清江怎么流×
再者第一卷的每个角色我都是在认真塑造的。叶甘草,柳无敌,兰亭,翁鉴秋,柳四娘,戏份很少的三师兄黄杞和小厮阿宏,甚至万木堂医师和如酥镇百姓,但就是太认真了,写过头了。
然后是文笔问题,实不相瞒,这本书开头的那几章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虽然现在也就抒情还马马虎虎,描写依然烂得一如既往,但起码流畅度有所提升,遣词造句也没有那么拘谨了。
还有时间线的跳跃,第一卷有四段,一千年前、七百年前、三百年前和现在,时间线反复横跳。第二卷严格来讲只有两段,而且几乎是连在一起的,显得没有那么零碎。
最后一点应该就是伏笔了,其实我埋了特别多的伏笔,但是大概只有自己知道,小天使看到可能只会觉得不耐烦或者莫名其妙。好在剩下的部分基本就是回收伏笔了,影响不大。
其实第二卷不满意的地方也不少,比如详略不当,洪宇的案子拖得太长,明月妨的成长过于突兀,地宫一战和结尾又很仓促,还把前面的设定忘了,导致后面圆逻辑圆得好狼狈。
其中最大的遗憾,就是觉忏和尚这个角色没写好,虽然我多次写到他的“物理超度”和“不拜寺门拜樵门”,但最后依然只是个扁平的人设。
《生与死》是儒家,《正与邪》是释家,第三卷当然是道家!简墨为何想得到八苦剑?锻造世家追家灭门的真相是什么?吴岚迹与扫雪宗有何渊源?他缺失的记忆又该从何处寻回?敬请期待第三卷《情与道》!(麻溜下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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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夏荷凌波(卷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