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前,小栖领着济安堂的大夫来给母亲瞧了病,望闻问切走了一招,道:“夫人病得离奇,恕老朽无能为力。”
这话,可为“看出了,但不好说”,也可为“边远地界的大夫就是本事差些,当真看不出来”。
幸而,青棠也未将希望全都压在一个大夫身上。
她道:“昨日家中倒是请过一位大夫,说是母亲身子疲乏所致,开了些调养的药,不知大夫如何看?”
那老者愣了愣,随即道:“夫人的身子确实需要多加调养。”
“那便多谢大夫了!”青棠转眼看向小栖,“送大夫出去!”说着,又是走近些,低声补充,“走正门。”
来时不必不为人知,走时却是要让人瞧见才行。若非瞧见了,怎能生出一丝心虚来?
小栖不解何意,只照旧听自家小姐的吩咐。
随后,青棠将母亲房里的丫头全都遣出去,这才坐于母亲床前,将她身上日积月累所中之毒,悉数化了。
如此,午饭前母亲大约便能醒来。
青棠原本考虑过,化去母亲身上的毒不难,只怕他日入宫,对家中之事不能事事了然。然眼下大夫瞧不出,倒不如先解了母亲的毒,免去母亲受苦。在进宫前仔细盘算出母亲是如何中毒,下毒的又是何人。
饭间,青棠与哥哥分别坐于父亲母亲两侧,姨母同表妹坐于父亲母亲对面。
长辈说着青棠即将进宫一事,然青棠的姿色又实在不足以入了君王之眼。莫说君王,便是寻常百姓家,青棠的容颜也算不得一个美貌。
父亲母亲同姨母说着话,难免有些担忧。
青棠倒不在意,她前世没得那位陛下的恩宠,这世自然也不会在此事上费心。
眼下,她只是将母亲喜爱的吃食,全都来上几箸。几个来回后,那般姿态,便显得同她天上的小猪仔有些肖似。
宋相宜一直瞧着她,终是忍不住笑了:“你这孩子,你哥哥回来你心情好,也不要这么贪吃,好似从前我与你父亲亏待了你。”
“我高兴嘛,就忍不住多吃点!”她学着从前的小女儿模样,又是一脸无辜道,“其实我是不放心您,我和您喜好不同,今天多吃些你往常爱吃的,看是不是平常吃坏了东西,才会身体不舒服的?”
“哪会吃坏东西?”宋相宜嗔责着,眸间却全是怜爱宠溺。“就是最近有些累罢了。”
青棠余光里瞧着桌前各位的脸色,她心下明晰,他们一家人一直一同饮食,下毒之人自不会将毒下在这些饭菜里。应是母亲所用与别人不同之处。
或是独自饮用的茶水,或是每夜的安神汤。
另一端,姨母亦是附和着笑:“棠儿为着姐姐好,当是一片孝心。只是女孩子总是纤瘦些好看,身子圆润了,只怕皇上不喜欢。”
你怎知皇宫里的那位喜欢的不是圆润这类?
青棠原先对这位娇艳明媚的姨母就不大喜欢,但总归是长辈,且本着自身教养,一贯是平和。现下重头来过,免不了一阵腹诽。
宋相宜听着妹妹所言,脸色亦是僵了僵:“家里的饭还能吃多少,多吃点。”说着,便是挑着青棠的口味,给她夹了几箸。
青棠随即拿起筷子,欢欢喜喜吃了。
宋相宜的脸色这才好转些,瞧着青棠又是温声叮嘱:“日后进了宫,是否得盛宠自有天意,棠儿不必强求。”
姨母脸色不改,依是顺着母亲的话笑着:“姐姐说的是,棠儿此番进宫,往后千山万水再没有相见的时候,实在是苦了这孩子。不过……”她话头一转,“这往后终归是她一人身系满门荣辱。棠儿照看好自己,也是顾及了全家人。”
“说的不错!”父亲忽而拎着家长的威严嘱咐,“进了宫,就不能只顾着自己。你一人荣耀,全家才能跟着荣耀。若你做错了事,我们一家也要跟着遭殃。”
“是。”青棠垂下头应了。前世她被一杯鸩酒了结了性命,也不知可有牵扯到家人。
饭后,青棠正欲回到自个的院子,忽的被哥哥叫住。“父亲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他也是为了咱们全家考虑。”
“我知道。”青棠眨眨眼,这是小事,她不会放在心上。
然青时见饭间时,父亲一言棠儿的脸色明显落了下来,又是温声宽慰:“棠儿放心,在宫里虽然你的母家比不得别人家有地位,但咱们不招事,也不怕事。你只安心做自己,没有盛宠,就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嗯嗯。”青棠心口淌过热流。哥哥同母亲对她是真的好。
眼下她仰起脸,又是将小脑袋递到了哥哥眼前。青时遂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颇是欣慰道:“我知晓你也放不下母亲,午前又找人请了大夫,母亲这才能够下床,身子也渐有好转。”
“棠儿,我不在家这些日子,为难你一直照看母亲了。”
青棠哼了哼,侧过头去:“往后便要你照看了。”顿了顿,才忽然想起什么,“哥哥你又要走?”
青棠记得,青时自学有所成便是在京为官。官位虽是低了些,却是天子脚下。后来迁升,一并带来青棠即将进宫的消息。
眼下,哥哥应是明日就要出发,调任为林州安抚使,负责林州军务治安。安抚使一位虽为从五品官员,实权却比洛州城府衙的从四品还要高些。尤其,他是陛下亲派,又有亲妹即将入宫。可见陛下对日渐没落的青国公一家,有提携之意。
数月后,哥哥便一路被擢拔为正三品参将。
“明日便出发。”青时解释道,“我正是赶往林州上任,才能得空回家看看你们。”他奔波一路,见过父亲母亲便是睡了半晌,还未与妹妹提起。
是了,林州乃边境之地,洛州城又与林州毗邻。
青棠琢磨着前世并未有任何与哥哥不好的事情,遂安下心:“嗯,那我明日送你。”
同哥哥分开,青棠回了自个的院子,独自一人在房内,又叮嘱了小栖不让人进门,她要小憩片刻。随即匿了身形,闪身于姨母宋梓柔的院子。
青棠将将穿过墙,便瞧见宋梓柔将杯盏猛磕在桌面上,倒也不负她所料。
她便径自走过去,拣了张椅子坐下,翘着腿看戏。
宋梓柔这么一怒,她身侧的丫头身子便是跟着颤了颤。青棠原来竟是不知,宋梓柔的近身丫头竟是这么怕她。
“你出去一趟,再去找找那人,仔细问清楚了,这药到底是怎么回事?”宋梓柔冷声道。
丫头应了,便是赶忙走了出去。
青棠侧过头叹了口气,这戏怎的还未开场,便是要结束了?
遂只得先回到自个的院落,将卧房设了结界,令小栖怎样都打不开,这才跟上那丫头,看她去往何处。
没成想,她出了门,倒先拐进一个附近的院落,换了身装束,这才往一间客栈走去。
“乌头可入药也可为毒,小姐按照我定好的剂量让人每日服下,必是缓缓图之,绝不会出错。”
青棠双手环胸,瞧着丫头同那翎羽人交谈。
不错,乌头长于翎羽国,楚国的大夫听过此物,只怕也甚少将此物入药,更不知此物量大便可为毒。
宋梓柔害人的手法,倒也算高明。
“那为何她昨日晕厥,今日忽然又好转了。”
那翎羽人亦是愣了愣:“有人解毒?”
“今日确实请了大夫,可你不是说过,此物乃你翎羽国之物,缘何我楚国的大夫也能解毒。”
“不可能。”翎羽人迅速道,“此药下的剂量极少,为的是缓缓图之。初期发作,绝不可能诊出。”
青棠听到此处,也懒得再听他们废话。
只回府前,又去了趟济安堂。那丫头在翎羽人那处问不出什么,怕是还要找一趟济安堂的大夫。
次日。
青棠如哥哥回来时一般,又同如妍表妹,于门前送他离开。
待哥哥走远,才同表妹一道进了姨母的院子,瞧见姨母在正厅坐着,便是转身与表妹笑吟吟道:“我和姨母有些话要说,表妹可否?”
“那姐姐先同母亲说话。”如妍仍是满目愁绪,当下便是径自离开。
青棠入了门,也懒怠得打哑谜,直接便道:“姨母,昨夜我睡得不好,所以跑到母亲房里同她讨了一碗安神汤。那汤药喝着,实在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