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二人离去后,青棠到底还是去了一趟府衙,瞧了眼那女子的案卷。上面记载,同黑衣裳小哥所说基本无差。
倒是女子的口供,颇有些意思。
知府大人问她为何杀人,她一一道来。
问她为何杀了所有人?
她道:“民女以为,他们非死难赎。”
好一个非死难赎,青棠将案卷搁下,转眼来了监牢。女子靠墙坐着,满身血污。
青棠使她晕厥,替她疗愈了身上紧要的伤,又幻化了一个假人代替她,便是将她带走,安置于一间无人居住的院落。
天边的白色全然滚出时,坐于院中的青棠方才听得屋内的动静。
“你醒了。”青棠拎了条板凳在床侧坐下,她的脸色瞧着苍白,但身体已无大碍,将养几日便可。
女子一脸迷茫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这是哪?你是谁?”
“洛州城,我是救下你的人。”
“……”女子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青棠便是眯着眼保持微笑,翘着腿悠然道:“你记得不错,你是判了今日处斩。”
女子撑着身子就要起身,青棠便虚扶了她一下,气力撑着她的后背,令她坐起。“是你救了我?”女子满眼不解。
“正是!”
“为何救我?”女子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听说过一二。”
想是听说过她杀人。
女子垂了眉眼:“我杀了人,理应被处死。”
“死有什么好?”青棠懒懒地瞧着她,“活着才有千般可能。”
“是吗?”女子低低道。气息里满是悲凉无望。
青棠遂道:“你为你姐姐报仇,现下大仇得报,也该想想以后的日子,你姐姐泉下有知,应是盼望你好好活着,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我也不知,我该怎么过自己的日子。”旁人的手沾满血腥,她的又何尝不是?
青棠也并不指望一两句就让她想开,只瞧了眼外头的日头,同她道:“那便想想吧!这院子你先住着,过几日,我会派人来找你。”
“这位小姐……”
女子忙开口喊道,她还不知眼前这一袭碧色衣裳的女子,是如何将她救出来的?
是她杀人,也是她自行投案,连作案手法和所用毒药都一并呈上公堂。她这一案,是铁证如山。这女子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救下她?
“你是怎么救出我的?又为何要救我?”看她的衣着,应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寻常人,怕也救不出她。
女子揪着身前的薄被,外头日头冒了头,温暖的光线洒进。她不知自己在等一个什么答案,只是心底寒冰包裹,这温暖又是笼罩,冷热交加极是不适。
青棠算着时辰,琢磨略晚一刻回去也无妨。
“我既不与你说,自是用了不可为人道的法子。至于为何救你,嗯……”她沉吟了下,“那三十六人我同你是一个看法,都是该死。另外,我缺一个侍女,你可愿意?”
女子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这缘由听着实在有些荒谬。
青棠不以为意,又道:“对了,倒忘了告诉你,我是青国公府的青棠,你若做了我的侍女,不必签卖身契,他日你想走也可随时离开。仅有一样,决不能背叛我。”
这便是她瞧上这女子的初衷。
按照从前的路数来走,小栖最后约摸要背叛她。而往后进宫,她一身修为自可慢慢探寻往日之事。只是一人,难免多费心神。这女子极重情义,手法亦是狠绝,留在身边应当比小栖好得多。
女子凝着青棠,无法想象青国公府的小姐如此周折救下一个杀人犯,竟只为了添一个侍女。
末了,她便自当理会成,是眼前的女子菩萨心肠。唯有真切的善心,才能瞧得出那些人都不该活。
那些人活着,只会葬送更多无辜的女子。
只是……
“小姐救下我,府衙那边该如何交代?此事会不会连累了青国公大人?”她其实从未见过青国公,此生见过最大的官便是自首后审结此案的知府大人。她从前听人说过,在这洛州城,青国公是比知府大人高一头的。
然她拿不准,高的这一头,能不能轻易了结一桩杀人案?
青棠勾了勾嘴角,右手搭在左手上,摩挲着手腕。她原先抚摸那只小猪仔习惯了,手上总爱摸着一样东西。
她笑了笑:“午时你便会被处斩,谁会记得你活在别处?”
“什么?”女子瞪圆了眼睛,却是有人替她而死。
“你也不必多想。”青棠宽慰道,“我不忍你枉死,自不会再冤死了别人。”
女子这才悄然舒了口气。她早前抱了必死的决心,现下活下来,却是从不曾想要害了无辜之人。
“最近不要出门,过几日我派人来找你。”青棠叮嘱,“到时你便说,你是我救下的流民,是我将你安置在这里,唤做……”青棠思索了下,“唤做‘梧秋’如何?”
“梧秋?”女子满眼疑虑,她怎么顾自便定了她的名字,不开口问一问她原来叫什么。甚至,如何又是流民?
这思绪跳脱,她是全然跟不上,也无法了然。
青棠脸上依是温着笑意:“对,梧秋,秋日梧桐,经得住胜景,抗得过寒冬。”
“至于你原来姓甚名谁,我不问,也不想知道。你自己也慢慢忘了吧,往后,便是新生。”
女子怔怔地望着青棠,望着那一袭碧色自屋内消失,终是下床重重一叩:“梧秋多谢小姐!”
梧秋起身时,日头的暖光已全然将她笼罩。那些阴暗冰凉,与她再不相关。那条满是绝望满是荆棘的前路,也已然被埋葬。
这一刻,既是新生。
青棠回府后,刚刚褪了衣裳,做出将将起床的模样,小栖便是敲了门,预备为她梳妆。
梳妆过后,便是记着母亲所言,去前门接一接哥哥。
一同等候的还有另一名女子,是她的表妹如妍。
如妍的母亲与她的母亲乃一母同生的姐妹,只不过,母亲为长,姨母为幼。
闻说当年外祖为两个女儿定亲,亦是考量了待字闺中两女孩性格迥异,长女端正柔和,更适宜嫁于官宦之家,纵然,父亲这青国公位,承袭几代后已然成了虚衔。幼女明媚活泼,嫁于商贾之家,有姐姐和母家照看,亦是一世无忧。
尤其,这商贾还是城中首富。
只是前些年姨父生了场大病,不幸病逝。
姨母消沉了数月,再肯与人来往时,走动最多的便是他们这青国公府。
姨母带着表妹名为探望,却是一月里常常要住上半月。从前,青棠也只当姨母与母亲亲厚,尤其,她一向觉得表妹同她和哥哥的关系处的也好,便是从未多想过。
眼下,青衣男子打马而来,剑眉朗目,丝缎束发。他跃下马,手中还执着剑,便是向她们快步走来。
哥哥比她长得好看,他继承了母亲同父亲所有的优势,在这洛州城中走过,也是惹眼的。哪像同母所生的她,顶多论一个清秀。
尤其她今日一身白衣,愈是只瞧得出一个干净利落。
是了,哪怕显出仙子的原身来,也顶多添一分仙气,模样并不会改。
却是身侧的如妍着了一袭浅碧色,同哥哥站在一起,像是一双璧人。
青时快步走来,墨色的眉眼打如妍身上掠过,才率先同青棠打了招呼。他照旧摸摸她的头:“好似又长高了些。”
青棠不记得她走过的那一世,这一刻是怎样回应了眼前的男子。
她只记得,哥哥同母亲都待她极好。
她入宫那日,母亲的泪水怎样都挡不住,哥哥的信接连几封落在她手里,千叮咛万嘱咐,盼她安好。
青棠知道,哥哥不忍见她迈向那个仅有四方的天地。
毕竟,不管往后她嫁于了谁,都有回家探亲的那天。入宫之后,却是要步步小心,倘或要见家人,还得求一道圣旨。
她眼下便是笑着眯了眯眼,扬着下巴道:“我一直都比表妹高些的。”
如妍捏着帕子脑袋又低垂了些。青棠的余光里都瞧见,她的耳朵红红软软的。
青时这才将手挪了过去,轻轻摸了摸如妍的发顶:“是高半寸。”
转而才正经冲着如妍道:“最近在家中可好?”
如妍仰起头,手中帕子捏得都皱了:“很好,一切都好。”
青棠瞧着这番景象,忽的懂了那一世不曾看懂的情愫。哥哥同如妍眼里,都是隐忍又明媚的光。
他们彼此钟情。
也是,前一世,她看着人中之龙的皇上,自个都没开出几分情窦,进宫前看着哥哥同如妍,自然也瞧不出什么。
进门后,哥哥见过父亲,又去见了母亲,她将要进宫的消息,便是传遍了府中各人。
青棠听过哥哥说了一回,便没随着他一道行走,只回了自个的院落,细细盘算母亲昨日毒发一事。
“小姐……”小栖探头看过,小姐保持这个姿势好一会儿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棠摩挲着手中茶杯,晓得在鸩酒在递到她眼前之前,都不能怪了小栖。
眼下,她无人可用,只能信着她,也用着她。
遂望过去:“昨日母亲生病,请的是孙大夫?”
前世,她回来得早,见着了大夫一面。是他们青国公府惯常会请的那位。这次她来迟,请的应是同一位。
“嗯嗯。”小栖磕了磕下颌。
“你可知,洛州城还有医术更了得的大夫?”
小栖晓得自家小姐是不放心夫人的病情,思索了会儿:“奴婢倒是听说过一家,说是济安堂的大夫手法一流,专治疑难之症。只是夫人的病……”
昨日孙大夫已然说过,夫人是神思疲倦,又是暑热将至,调养一段日子便好。济安堂的大夫,未必能治夫人的病。
不想,小姐随即便道:“那你去一趟,将那位大夫请来。记得,你亲自去,不用让别人知道。”
小栖不解何意,挠了挠头,仍是顾自去了。
她只觉得,终归是小姐的孝心,她依着办就是。
青棠瞧着小栖出门,落下茶杯,右手又搭在了左手手腕上摩挲。孙大夫瞧不出母亲中毒,这位济安堂的大夫,倘或也不能下一个定论,她便要行另一个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