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回转至清平宫,那一桌酒菜仍未撤去,她拿过方才虞妃用过的酒杯放在鼻尖轻嗅,果真是下了药。
然楚上玄抬了虞妃为的是长久之计,这药倒不伤身。只是用过后使人产生幻象,仿佛一夜颠鸾倒凤。
那这虞妃最后的死因,便真是蹊跷了。
青棠回到云光阁,又是难以入睡。小栖靠在床边的椅子上,已是不停地打着瞌睡,青棠索性起身将小栖抱到床榻之上,独自一人来了院中。
她靠在亭下的躺椅上,微微阖着眼,察觉到周遭熟悉的气息后,方才遥望着屋顶道:“可否下来说会话?”
那身影匍匐在屋顶上,顿了顿,随即跳下来,大步走至青棠面前。随后躬身道:“青美人,明日才是教授剑术之日。”
青棠不应,只道:“陛下倾心对待的女子,实是李婕妤。”
楚十一微垂着头,青棠看不清他的神情,只顾自又道:“我倒是低估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想她重新来过,且拎了仙子的法术,方才知晓其中些许关隘。
然……
“不过,既是真心,怎么诞下皇子与公主的是皇后娘娘?”
楚十一照旧是盯着地面:“臣不知。”
“陛下待李婕妤不似近日之事,应是情深缱绻多年。毕竟,虞妃受宠是进宫伊始之事。”
青棠自语:“那么,便是我同虞妃和李婕妤先后进宫,都是为了遮掩陛下待李婕妤之异。虞妃性情热烈嚣张,我又同李婕妤一样低调。是以,不会有人多想,三人中李婕妤有何不同。”
“青美人并不欢喜陛下,也不必将心思用在此事上。”
青棠轻叹:“大约是纵观棋局,虽破局之人并非是我,但也想瞧瞧旁人是如何破了这局,这棋局的布置又是怎样精妙。”
青棠说着,紧蹙的眉稍稍舒缓些,唇边带了些许笑意:“十一,你却是清楚,我不会就此难过。”
“青美人并非寻常女子。”楚十一依是恭敬。
这话是他第二次说了。青棠不以为意,只道:“大概还是有些好奇,他们两人是有怎样的渊源才能这般情深。”
青棠凝着万里星辰,一时有些怅然:“大约是我不曾这样,是以有些不懂。”她自现世便是在神霄府,天上的仙人大多识得,人间之事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何谓情深,她知晓,却从未发生在自个身上。
青棠瞧着那星辰忽然想,也不知司命星君可从天上看着这一刻的凡尘。
她来了人间许久,到现在竟也不知,到底是哪桩事哪一个人,同司命有些相关。
楚十一不知她思绪万千,只道:“也许是青美人还不曾遇见那个人,那个之于李婕妤而言的陛下。”
青棠敛了神思:“也许是我还小。”在仙人里,两万年的年纪是有些小了。
“原说,陛下因着喜欢一人,而凭空连累了他人,是要人不喜。毕竟,不论虞妃如何骄横张扬,总也是无辜可怜。他这般手段,实是有些狠绝。然于李婕妤而言,得此一人心,当不负此生。”
楚十一迟疑了下,才道:“青美人是一面觉得陛下手段有些过了,一面又……羡慕?”
青棠不由得莞尔一笑:“如有人如此为我,至少是真心可鉴。”说着,忽的看向楚十一,“你呢,不是有句诗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你可羡慕过他们?”
楚十一微微摇头:“臣不懂这些。”
青棠沉吟了下,忽然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你这样内敛的人,欢喜一人,不知会是怎样的情形?”
欢喜?
楚十一抬起头,目光与坐于躺椅上的女子交接,他沉沉道:“唯愿她安好。”
“嗯?”青棠凝着他的眼睛,下意识怔了怔。
楚十一便又道:“我若欢喜一人,唯愿她安好。”
青棠笑笑:“倒像是你。”
“十一,你定是你极忠贞之人,被你喜欢的女子,也定是三生有幸。”
楚十一深深地凝一眼青棠,随即默然垂下头。
青棠也不在意他是否回应,只是靠在躺椅上,身子渐有疲倦之意。她迷迷糊糊阖上眼,眼前男子的一团黑影仿佛还在,又仿佛消失不见了。
然她难得有些困倦,当下便是就这样睡去。
入梦便是一望无际的海,海天交接,本也算是盛景。只是那海,仿佛死去了一般,全无波澜。
海上浮着一朵妖艳的花,那花色如血一般,妖冶明媚。
青棠识得,那是冥府黄泉路上才有的彼岸花,她远远瞧着,那花似有感应一般,由远及近,在她还未伸手触及之时,便是猛地将她收入花中。
下一瞬,她便成了那花。
梦里,青棠无比清楚她是朵合欢,决然不能被一株彼岸花夺了灵识。她拼命想要挣脱,偏偏又怎样都挣脱不得。她整个人被钳在那朵花里,像成了她新的身体。
她漂浮在望不到尽头的海上,默然生出巨大的惶恐。她不知这样漂浮要流转到何年何月,更不知这天色大亮,何时才会与黑夜斗转。
青棠仍旧用着全身的气力,拼命挣脱,如她从前的每一次梦魇。
只是这一回,似乎有所不同。
她于海上不过飘了一会儿,不安的情绪刚刚袭来,便有一只手伸到眼前来。他拉住她,叫她离开那朵花,也叫她挣脱出梦魇。
清晨醒来时,青棠只知后半宿无梦,只知那只手应是男子的手。小栖瞧见她醒了,咕哝着说了她几句,唯恐她着凉。她一个仙子,哪里怕着不着凉,身上这锦被也是亏得小栖用心了。
青棠起身时,伸了伸懒腰,目光遥望那空荡荡的屋顶,心念转过,也不知昨夜楚十一何时离去。
也罢,今夜他来教授剑法,再问一问便是。
是夜。
楚十一依约前来,青棠打发走了所有人,站于院中默记着他演练的每一个越来越迅疾的招式,而后在他的指示下走了一遍,这才停下来问他:“昨夜你何时走的?”
“青美人您睡下,臣不便久留,当即便是离去。”纵这离去,也只是回到屋顶上悄然伏着。
因着两人站得不愿,个头有些诧异,青棠便是微微扬着头,凝望着他:“今晨我醒来时,身上盖了条锦被。”
楚十一道:“应是您的侍女半夜醒来,看见您睡在亭下,是以拿了锦被过来。”
“此事我自然知道,不过……”青棠顿了下,“你瞧着我躺在冷风里入睡,竟没想着替我拎条锦被过来?”
“臣……”楚十一一时哑然。
青棠索性替他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我身份有别,又是男女间授受不亲。可是,”她忽的语重心长道,“十一啊,你这样拎得清,这样不懂得关心人,往后如何行走于江湖做那风流俏公子?”
楚十一唇角微动,似不曾料到眼前女子竟想到了那般偏远的一层,遂躬身道:“臣记下了,以后断不会如此。”
青棠不由扬唇笑了笑,上前一步手掌落在他的肩上:“孺子可教。”
“对了十一,”她忽而又道,“你可想过出宫后要做些什么?”
他其实没有欲求,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反问道:“青美人您呢?出宫后想做些什么?”
“倒也不想做什么,只是不想在这宫墙里被拘着。”其实,出宫于她而言不过是回到天上的一个借口。
“您是……”
“十一!”青棠扬手猛地打断他,“不要总与我这般客气,我虽不至于要你叫我的名字,但也不必这般恭敬,你我并非从属关系,叫我时,只说‘你’便好。”
楚十一停滞了片刻,方才道:“青棠,你是不受拘束的女子。”
青棠头一回听他叫自个的名字,尤其这总结落得也不错,不由得笑了:“不错!”随后迅速执剑,再一次演练他方才教过的招式。
月光下,女子一袭素衣,腰肢柔软,长剑在她手中如飘扬的锦缎一般。楚十一在一侧寂静地看着,眸色愈深。
待女子练过,衣袂扬起向他走来,他方才又收敛了眼皮,默然盯着地面。
“今夜我便练到这里。”女子的声音尤带着微弱的喘息。
“臣……”他下意识道,随即转了口,“那我便走了。”
“等等!”女子忽然手臂扬起挡在他面前,“我日日梦魇,可否等我睡了再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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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