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还未破晓,周时暮早已起床,在屋外的院子里一招一式认真习武。
林铃听到动静,趴在窗口,看着周时暮打拳的背影,听着破拳声同醒来不久的扶黎兴奋解说,少女的声音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无尽朝气。
“晚月姐姐,周大哥又起来练武了,啧啧,真的是一日都不曾停下。”
“周时暮?”
扶黎回神,声音带了淡淡疏陌。
林铃一下来了兴致,扶着她小心坐起,将窗户慢慢推开一条缝隙,能避风的同时,又可以让她能清晰看清院中那练武的俊逸身影。
十六岁的小姑娘,正是无忧也无愁的年岁,此时却带了浓浓说不出的难过。
“周大哥是周伯伯的儿子,可惜早年周伯伯家中经营不利,周伯伯和周伯母一场大病后相继离去。”
“后来我爹娘从外地匆匆赶回来,将六岁的周大哥接回我家。”
小丫头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神色有些恹恹,“周大哥在我家住了九年,因为我身体不好,常年生病,所以渐渐有传闻说……说周大哥是我爹为我养的赘婿……”
“周大哥听闻后难过了好一阵,都不主动陪我玩了,整天躲在房间里不出门。后来,他找到我爹说要自立门户,我爹尊重支持他,他与周伯伯生时便是要好的朋友。”
“周大哥要强,拒绝了我爹的帮助,我爹只好在暗中偶尔帮他一下,后来有了这栋看起来还算可以的房子。”
林铃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难过的看着扶黎,“晚月姐姐,其实,不管是我爹娘,还是我,都从未将周大哥当做林家赘婿过。在我爹娘眼里,他是故交好友之子,是我兄长,在我眼里,他更是从小带我长大,处处护我周全的大哥。”
看着眼前少女如受伤的小鹿般低垂着脑袋,一如往昔师妹幼小难过时,总也低下脑袋在她身前,要她将掌心抚上她额顶,师妹说,她的手,有着令人生暖的温度。
她便不由自主的,将掌心抬起,放在少女低垂的脑袋上,安慰的话如清月照着梨花,映出皎皎白色。
“心洁如光,耀时自明,无需理会他人意。”
林铃一愣,抬起的眸子中有着难以置信的言喻,呆呆看着她,眨眼间蓄满了泪水,在扶黎猝不及防下猛地扑在她怀里,哽咽了一声:“晚月姐姐……”
扶黎从未被刚认识才一天的陌生人这样热烈且结实的拥抱过,一时间手脚都似不是自己的了,那双停在半空中不知所措的手强烈表示着自己的惊愕。
林铃是她醒来刚刚认识的人界少女,除过师妹外,她还从未与他人有过亲密之举,一时之间不知作何。
窗外破拳声声声入耳,扶黎灵光一闪,忙转移少女泪意,“是你同周大哥一起救了我吗?”
这个问题,在她初初醒来之际,到此时,才不漏痕迹的问出口。
林铃被扶黎骤然转移话题,涌上来的泪意在她那句心洁如光,耀时自明下很快退去,抹去掉落的泪珠,带着哭意的声音静静响起。
“是周大哥在太阴山脚下一处塌陷的山岩下救的你。听周大哥说,两年前他遇到你时,你仅一息尚存。”
说到这,林铃心中突起好奇,其实这份好奇,在扶黎昏睡的这两年内一刻也未曾停歇。
“晚月姐姐,你怎么会在太阴山脚下受了这般重的伤?还有,你来自哪里,你这么久没回去,你的家人不担心吗?”
面对林铃的问题,扶黎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正在思量之际,周时暮带着一身晨露疾疾走了进来,惊喜道:“白衣姑娘你醒了?身体可有大碍?”
扶黎正好先回了周时暮的话,对于这个救了她的凡人,心中谢意更多。
“多谢周公子相救,晚月已无大碍。”
一句话,道了谢,也礼貌告知了自己的名字。
周时暮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又禁不住抬眼过来,笑里带着些许少有的拘谨:“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林铃正好奇着,被周时暮突然打断,当即道:“在问晚月姐姐当年为何独身一人在太阴山。”
周时暮愣了一下,而后想要知道的眼神同林铃一般掩饰不住。
在两人的注目下,扶黎思量了一下才开口,“双亲故去多年,家中只余一小妹远游。我因有些修炼天赋,自幼跟随师父久居深山修炼,两年前师父故去,我于修炼途中修得错误之法,不慎毁了一身灵脉修为,跌落在太阴山下,幸得你们相救,保确了性命。”
一番话,真假参半,无人能辨。
仙界的事,与她再无干系,师妹是个极坚韧又活泼的女孩子,想来,她定能明白自己当日断她全身经脉而杀她乃不得不为之事。
以躲不掉且必死的命劫,换师妹留在仙界,自己还捡回一条命,扶黎觉得自己赚大发了,因此心情极为轻松。
只不过此刻,心里有些发虚。
她遇到了两个……好骗的凡人。
自那日扶黎说出自己身世后,林铃每次来小院,总是变着法的让她开心,不过两日的修养,扶黎恢复极快,已经能如常人一般下地走路了。
林铃再次来周家时,带了自家母亲绣的两件衣裙,一进门,便献宝似的递给了她,眉目尽是少女的欢喜。
“我娘听闻晚月姐姐你醒过来了,便亲手做了两件裙裳,今天我过来,我娘特意吩咐要我一定交给你。”
扶黎诧异,伸手接过的同时有些不可置信:“林夫人亲手做的?”
说罢低头看去,一套素红以月白相间,一套姜黄以浅蓝相衬,均做织锦色,其上星星点点绣了诸多月白的光点,带了夏日的清爽,又不失婉约。
林铃肉眼可见的兴奋,“我娘女红特别好,我和我爹的四季衣裳一直都是我娘亲手亲为。”
见她看着这许多月白光点,眉开眼笑的卖起关子来,“我同我娘说了你的名字,她便想与你衣裙上绣做圆月,却又怕圆月绣出俗气,便绣了这许多光团,晚月姐姐,你可知这光团叫做什么?”
说罢,一脸自豪的看着她,笃定她猜不出,展尽了少女的活泼。
扶黎一一看过,两件衣裙均未有圆月之绣,于是摇摇头。
不等她开口,林铃便早已自豪的憋不住话头,喜笑颜开道:“是星星啦!”
星星?扶黎一愣,指尖摩挲在那数不尽的光团之上,心底暖意连连。
“月亮孤零零一个,可有漫天星辰在,它就不孤独了!”
脑中闪过师妹的脸,一段陌生的记忆突然涌现。
扶黎不记得师妹幼时曾同她说过这般话。
惊疑之间,林铃的兴奋拉回了她的思绪,“娘在为你做衣裙时,问我你喜欢什么,我不知道,只道是你醒来那日,梨花落了满院,可娘说梨有‘离别’之意,不予做绣,又道圆月孤寂,且月古有圆缺,便也作罢,最后只道,‘一轮清月,若有漫天繁星作陪,无论圆缺阴晴,都不会孤寂了。’便有了这繁星做衬。”
少女满心欢喜的说罢,一双眼期盼的看着扶黎,等待她的一声夸赞。
扶黎指尖重了重,“林夫人有心了,衣裙我很喜欢,替我多谢你母亲,若有机会,必登门拜访。”
林铃兴冲冲的道:“好呀好呀,我娘早就想见你了,你哪日去我家?”
看着已经在想日子的林铃,扶黎不禁想,到底是何等温柔的女子,才会养出这般灵动活泼的女儿。
“不若明天吧!”
扶黎走神的劲儿,林铃脱口而出,是早已成型的预谋。
不等她回答,又自顾自道:“我爹娘不是喜好贵物之人,晚月姐姐你若过去就带一些水果点心就行,这些我让小厮去采买我爹娘喜欢的,这样你就什么都不用准备了!”
扶黎扶额,这是多想她过去啊,涌起的思念和惊疑被冲淡了大半,不由好笑。
“我受你母亲这般贵重之礼,首次登门礼物如何能让你再作为准备,明日太过仓促,不若十日,十日后我亲自登门拜访。”
扶黎醒来这段时间,早已知晓她这条命,是周时暮从太阴山下挖出来,悉心照顾,也是林铃以极其昂贵的灵芝和人参将她养了两年才换回的。
心中明白,若没有林家夫妇心甘情愿的支持,林铃何来这两年喂她养身的众多上好参芝,不说那支专属林铃的珍贵老参,便是这两年任意一支,都要千两甚至万两白银。
而这十日,该是够她去寻一登门之礼的。
她九死一生,又身无分文,能用银钱买来的珍贵之物她都不能,只能是去城外的太阴山碰碰运气,凭她三百多年修行识物,若能有幸,摘得一颗半颗珍贵灵草,也算是能将这参芝养身之恩还去一些。
且,她于心底,想去太阴山看一眼,她总觉得,仅凭林铃和周时暮二人,救不回三仙门之首要杀之人一命。
或许,她能在太阴山这人间之地,发现一些她活下来的线索。
而十天的时间,若太阴山有灵草,便足够她寻到了,若是没有,到时只能另寻他法了,扶黎如是想。
“那好吧……”
林铃歪着脑袋,既有没能得逞的小小失落,更多的乃是对十日后的期待。
“晚月姐姐你可不能失约,到时若你不去,我便是带人来,绑也要将你绑去我家的。”
少女脸颊鼓鼓,故作嗔色。
扶黎眉目弯弯,“承君之诺!”